像是过往的漩涡终于旋开个黑色的开口,此起彼伏的浪潮响着依稀又遥远的童谣,低低哼唱着,将沉眠的少年摇晃着,宛如初生之时躺在母亲的臂弯中。
温柔的海浪将少年推到梦境的边缘,海潮泛起白沫,白色泡沫堆着,铺就一层柔软的凉被,轻轻地盖在少年身上。
然而,梦已经到了边境,这洁白泡沫做??的凉被便一寸寸扯走,过去所有?的眼泪与悲哀,也一点点随着黑沉的梦境消失殆尽。
余下的,是将醒未醒的少年。
白辞脑袋沉沉地,闭眼翻了身,手压在身体?底下,稍微觉得有?点咯着。被压着的手渐渐充血发麻,他不?耐烦地一甩手,整只胳膊悬在床边半空中,无着无落。
不?安全的感觉,让他慢慢睁开眼,视线落脚点,木制床脚旁有?只迷路的蚂蚁在爬行,眼角余光的背景是灰蒙蒙的水泥地。
不?是五条悟世田谷区的别墅木质地板,不?是自己高专宿舍的羊毛毯。
不?远的窗边,月色如白霜,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阴影里,一星微红的火光明明灭灭。
身影影影绰绰,硕大无朋,宛如连体?怪物。定睛一看,分明是两个人并排隐在那月光阴影之下。
其中一个发了声:“醒了?”
不?是白辞熟悉的声音,却也有?几分耳熟。
浑身的水分仿佛被抽了大半,白辞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嗓子干涸难受,像是被抛掷在曝晒烈日下失水的鱼。
他抬手抚摸着干渴的喉咙,默然点了点头。
已经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村上非墨。
而另一个人,一星火光明灭,戴着熟悉的薄荷清香烟味。
“硝子姐姐。”白辞叫道,嗓音嘶哑。
黑暗里,家入硝子叼着烟,含糊应了一声。明亮的月光,澄澈得一览无余。硝子步入那月光,略显冷淡的表情在澄静的白光中,也有?些?微的柔和。
“有?几件事,我要跟你说,白辞。”她伸出手,两指并拢接过自己唇上的烟,拿烟的那只手叉着腰,夹烟的两只手指在空气里微微一抖,停顿了一下。
面对众多尸体解剖也毫不犹豫的女医师,素来冷静自持惯了,此刻,却有了少有?的迟疑。
看着抚着喉咙嘴唇干燥的少年,硝子避开了那个即将说出来的巨大真相,选择用眼前的小事来拖延。
“算了,你好像挺口渴,先喝水。”硝子走到房间门口放置的饮水机,找出纸杯,接了大半杯水,然后走过来递给白辞。
白辞接过水,一饮而尽,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见状,硝子再去接了一杯,他咕嘟咕嘟又喝了大半杯,然后深深叹口气缓过神来。
半坐在床上的他,翻身而起,坐在床边,借着月色打量起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装潢,几件简单的家具,单人床,粗糙的水泥地,像是一处临时落脚地。
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水,白辞晃了晃,水波微微荡漾,泛起的层层水纹像是种种?心事。
半晌,他开了口:“是悟,还有?老头子出事了吗,硝子姐姐?”
如果五条悟在,或养父夜蛾正道没事,自己背后有最强以及咒术高专校长这两座靠山在,月泉家上下哪里敢动他。
反之,月泉雅姬命令月泉苍介杀了自己这件事,就足以说明问题。
硝子微微睁大眼睛,然后低垂了眼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就在两天前,在涩谷,五条悟被疑似复活的夏油杰用特级咒具‘狱门疆’封印。高层得知,大为震怒,认定五条悟与夏油杰合谋,拒绝解除其封印,并且以后将任何人解除五条悟封印的行为视为同罪……”
她语气很是冷静,只是说到最后,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判定死刑。”
消化这长长的句子,以及突如其来的事实,大约需要一些?时间的。好一会儿,白辞才?“哦”了一声,然后轻声问道:“那,老头子呢?”
“夜蛾校长他……被上层认定教唆五条悟夏油杰二人引发涩谷事变,判其死刑。”
又“哦”了一声,白辞语气变得很平静,追问了一句:“我呢?”
“你已经死了。”出声的,是村上非墨。
面对这意外发言,白辞却全盘接受,应声道:“也对,月泉家来杀我,就是上层的意思。在他们眼里,我肯定是个死人了。”
他低头看着纸杯,垂着头一动不动。村上非墨大概说明了下后续,涩谷事变那天,有?五条悟的学生也被判处死刑,随后逃亡。
而木下白辞这个人,作为木下家族最后一人,与五条悟关系匪浅,受其不良影响,曾有过杀上层的举动,实在是木下家以及咒术界的叛逆。最后,上层派月泉家将其诛杀,以正木下家清誉。
真相则是,受重伤的白辞被月泉苍介所救,他将重伤的白辞送到硝子这里,而硝子冒着抵抗上层的巨大风险将他藏起来。
村上非墨说完,与家入硝子对视一眼,二人默然地盯着垂着头的男孩。从前,少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昂着头,嘴角带着几分自如的笑意,对于眼前事大都是了然于胸。
然而现在,他就那样低垂着头,像座精致的洁白雕像,动也不?动。
仿佛大梦一场,枝上繁花落尽,只余下荒芜的现实土壤。
两天前,他有?恋人,有?父亲,有?朋友。两天后,他的恋人被封印,他的养父被判死刑,他的朋友得知他的“死讯”。
从前的白辞,强大自信,深深相信所有?的事都在掌控之中。而在亡灵之海的回忆里,他看到了亲生父母的过往,得到了自己苦苦索求的父母之爱,又失去了。
回到现实,他的恋人,他的养父,他的朋友,此生难见。
世事荒唐。任你是最强,任你最优秀,却输给命运这双覆手翻云的手。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被这等残酷的真相打击成这样。平时再故作冷硬,现在的家入硝子也于心不?忍,她开口安慰道:“白辞,至少他们还活着,总有机会见……”
没等她说完,白辞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我要见月泉苍介。”
闻言,村上非墨脱口而出:“疯了?”
“你才?从他们月泉家手里逃出来,月泉苍介帮得了你这次,帮不了你每一次。”他提醒道。
眼睛扫过他,白辞冷冷地重复道:“我要见月泉苍介。”
家入硝子沉默。白辞看着她,朝她点点头,道:“硝子姐姐你辛苦了,早点回高专,以后不要再往来了。现在明面上我是‘死了的人’,没必要联系。”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公事公办到了极点。眼睛看着家入硝子,仿佛又没有在看。
目光落在少年握着的纸杯上,四?根手指搭在纸杯外面的杯壁,大拇指做了支撑点掌住整个杯子,整个纸杯光滑弧度饱满,没有丝毫按压受力?的痕迹。
……他竟没有崩溃?甚至,连一丝痛苦也无?
听那语气,也是清凌凌的,若无其事。家入硝子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她想到夜蛾校长被上层带走时的叮嘱。
“硝子,白辞就交给你了。
“他很坚强,不?会哭的。”说到这,夜蛾正道低笑一声,看看自己手上戴好的镣铐,用以束缚其咒术。然后又抬起头,侧脸对家入硝子说道,“但说实话……我希望他有?正常的情绪发泄。拜托你了,硝子。”
想到这,家入硝子又有?些?明白夜蛾正道的担忧。
白辞的情绪藏得太好了。
而面对白辞的逐客令,家入硝子没有走,反而上前一步,看着他说道:“夜蛾校长在被带走之前,要我向你转达这句话,‘想哭就哭吧’。”
少年久久地沉默下去。然后拒绝道:“我不?能哭。悟说过,哭泣的地方只能是他和老头子的怀抱里。所以……”他深深吸了口气,眼泪突然掉下来。
晶莹的眼泪落在纸杯里,与水融合。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不?能哭,少年如是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亡灵之海的梦境里那个迷路的小男孩了。他是,他是白辞。
可眼泪纷纷而下。
“啊……”泪眼模糊中,白辞轻轻逸出一声叹息,仿佛问人,仿佛自问,“为什么这样痛苦了,还是会想到从前的快乐呢?”
不?久前的海滩,悟的微笑照亮自己的眼睛。从前,悟抱着幼小的自己走着,自己抬头望,看见他漂亮的下颚线以外,背景光影晃动,异常的美丽。
三岔口,悟伸出手,邀请自己一起同行。
而养父偷偷藏起的那个玩偶,七八分像自己,玩偶刻着【遂心如意】四?个字。朋友士郎与他家中的美少女站在远处,朝着自己微笑招手。
所有?的快乐,回归到最初。
父母抱着小小的自己,一声声叫着小名“琉璃”。
“琉璃这个名字啊,才?不?是什么身如琉璃的佛家谒语。那太悲了。我只希望这孩子,以后都快乐平安,就好。”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1)。
最终,白辞握住混合着泪与水的纸杯,将其中的苦涩仰头一饮而尽。
揉皱了纸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它皱成团,糟蹋得不???样。
“我要复仇。”最终,白辞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1)王菲的《彼岸花》。
第二更可能有点晚,大家不用等。
【一篇无聊的人物小论文,可掠过不看】
每个人都有理性与感性的一面。而白辞始终保持理性,很多时候他都是无口状态,太压抑自我。
而从前的真相,破解了他多年来的心魔——“父母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要抛弃我?”
现实中,很多时候真相无解,许多人追寻的谜题答案,也许如手心骤然断裂的掌纹,无可追寻。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个支撑自己的信念。
白辞的信念构成,很大一部分是五条悟。纯粹的人追求纯粹的爱,而恰好这份感情,只能是五条悟这样接近于神性的人给予。
所以,五条悟被封印在狱门疆,白辞的崩溃是必然的。
简单来说,白辞的世界观由几个支点支撑着,第一,追寻父母的爱;第二,五条悟的爱;第三,养父等人的关心。
第一,答案得解,结局惨烈。第二,五条悟目前被封印。第三点,仅仅只够他保持那么一点点清醒罢了。
那么,让我们继续这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