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旖旎的红。
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喜被,还有那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暖色生香。
萧羽然脚步踉跄地朝着他的新娘子走去,眼神往下瞧,自己身上也穿了一身与新娘子款式相同的红衣。
他......他这是与师兄成婚了吗?
师兄的那滴泪还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他脑袋嗡嗡的,按着既定的人生轨迹拿起一旁的玉如意,慢腾腾挑了盖头。
待看清了新娘的脸,手突然没了力气,玉如意骨碌碌掉落在脚下。
元明似乎被什么东西镇住了一样,久久没动。
萧羽然与裴云卿面面相觑。他很少这么仔细地端详过师兄的脸,一是不敢,二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红色真的极衬他,扑面而来的惊艳感霎时攫取了萧羽然的全部感官。
灯下尤其适合看美人。
萧羽然恍惚产生了错觉,一旦联想到刚刚那滴泪,他就总觉得师兄的眼瞳中仿佛覆了一层薄淡的水色,延伸出一种介于勾引与无意之间的媚态,让人心驰神荡。
他出神了,仿佛回到了之前在云渺峰的日子。
师兄生得极美,这几乎是从小就印在他脑海里的深刻认知。
云卿师兄每次来云渺峰授课是整个云渺峰最热闹也是最安静的时候,那些他平时认都认不到的师兄们都会出现在听课的坐席上,几乎坐满了整个山头。
就连那些私下里欺辱他责骂他的师兄们都会将牙爪收敛起来,伪装得安静内敛,生怕惊扰了某人。
这哪里像是来汲取知识的?分明是来觊觎他的师兄的。
这是云渺峰心照不宣了许多年的秘密,裴云卿但凡性格稍微热络一些,与其他长老有所交流,便会发现听他授课的弟子是其他人的几十倍。
没有人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包括萧羽然。
一开始他是不耻那些人的,直到后来他沦落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
那坐满了整个山头的乌泱泱人群里,师兄关注最多的,是他。
这是被一直孤立的萧羽然唯一体会到的一点温情,还满足了他那滋生于黑暗深处的可耻虚荣心。
他乱糟糟地想了许多,直到元明的大动作打断了他的思绪。
“关细卿,你自己都成那个样子了,为何不放过我?”他瘫坐在床上,口中发出既气愤又绝望的气声。
裴云卿小幅度地倾了一下头,那本是一种近乎娇憨的天真神态,可他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个弧度诡异的微笑,好似完全听不到元明的歇斯底里,柔声唤他,“元郎。”
“你可以唤我娘子了。”
接着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案盘上放着的酒杯,示意道,“喝了这杯合卺酒,你我才算真正礼成。”
萧羽然久久没有动作,裴云卿的手就一直横在那,不依不饶。
压抑着极大的怒气,萧羽然的下嘴唇都在轻颤,“我不会碰你的,你想都不要想。”语气里的嫌恶和厌弃丝毫不加掩饰。
即使遭受了如此大的恶意,裴云卿那个诡异的笑容也没有因此撤下,“夫君,我只是想喝杯交杯酒。”他抬起消瘦的腕骨,宽大袖子里划出了一道银光。
萧羽然目力好,仅凭余光就能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
可元明是个普通人,他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他捂住胸口,呆楞地反应了好久,才发现,这红色的汩汩液体是自己的血。
在这铺天盖地的红色中,他震惊地望向裴云卿,萧羽然体会不到他这时的心情,但也能猜到一点,恐怕元明此刻不是怨恨,更多的许是不解和震惊吧。
他预料不到关细卿这样一个弱女子能如此决绝,不然刚刚绝对没有胆子敢恶言相向。
元明的身体都凉透了,萧羽然的感知还在,像是个困在尸体里的孤魂野鬼。
他看见师兄抓住他的手与已是死人的他共饮合卺酒,然后捏着嗓子高声喊了一句,“礼成。”
尖细得不像是本人。
喊完,酒杯就被甩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闷响。
萧羽然看见裴云卿的背影。
师兄的背影一向是挺拔如竹的,这次不了,歪歪斜斜的,被风雨摧残过一样。
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和师兄不过是被迫在扮演角色罢了,可萧羽然的心还是无故抽痛了一下。
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难以言喻,他尚且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别扭地觉得师兄跟他是不一样的,师兄应该一直高高在上的,不该有这么一副被折断了似的难过模样。
惹得他也跟着一起不舒服。
裴云卿走出去是去寻什么东西,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支烧得正旺的火把,他井井有序地点燃了椅子,桌子,没有遗漏这个房间的各个角落,最后才是那床绣着鸳鸯的大红喜被。
火舌渐渐吞噬了一切。
他退了一步,看样子是往外走,萧羽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裴云卿的脚步却停下了。他走得离萧羽然远远的,却没有走出这个房间。
他在门后,背对着床上的萧羽然。
两人隔了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却已经是这个房间的天南地北。
萧羽然以为他会走,没想到却是要留下一起死。
有桌椅作为燃料的火源最旺,几乎要蹿高成一道火海,横亘在他两中间,阻挡了萧羽然的视线。
萧羽然一直在心里摇头,他透过火苗某一块渐消的空隙中瞧见了裴云卿侧头的最后一面。
这一刻,裴云卿仿佛与关细卿融为了一体。
那个眼神,哀戚的眼神。
似是恨极,又像是爱极。
“一把大火,融了你我,来世不识你新模样。”
“元郎,不要再相见了。”
渐渐地,萧羽然连裴云卿的身形都看不见了,火光电影间,有什么感觉他快要抓住了,那层模糊暧昧的隔膜却怎么也撕不破。
而他就像现在的元明一样,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