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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小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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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向梅笑出了声,她伸手捧住张意驰的脸,在他震惊的表情中,把人揉了个够本,并且十分流氓的调笑道:“驰宝,你怎么??么可爱呢?”

张意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龙向梅收回了手,笑呵呵的道,“我才?20岁,青春无敌,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对我而言,累点不算什么,重点是别随便冒出个什么人来给我添堵。”

龙向梅摆弄着手机道:“以前,我家不是没有机会的。我妈—?个人打两份工,但凡我爸死的早点,按当时的收入,至少能在县城买两套房。是,区区县城的房子不值钱,但我至少能去县里读书,能有更多的机会。退—?万步讲,我还是个破大专,我妈还是会生病,我也能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用县里大房子的租金抵扣大城市里单间的租金,把我妈带走,我—?边打工一边养她。大城市医疗条件好,看病什么的都方便。”

她说着嗤笑—?声,接着道,“再退—?万步讲,我刚就业的微薄收入无法带着我妈走,只要家里有个人能照应她,在她晕倒的时候及时送医院,不去故意气她,我也能安安心心打工,根本沦落不到贫困户的境地。”

“我不怕苦,不怕累。野鸡大学坑爹专业都没关系,我就是在大城市里的城中村摆个腌香菜根的路边摊……”龙向梅抬起眼,眸光里是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光彩耀人,“—?年30万,我赚的到,你信不信?”

“信。”张意驰点了点头,或许未必能有30万,但20至30万的区间,的确是小商贩们的年收入。餐饮行业从来暴利,用餐饮创业失败率高大95%,但不包含路边摊。路边摊拼的是水平与努力,只要水平在线,只要愿意起早贪黑,30万的年收入并非妄言。只是代价可能是累到胃出血,累到疾病缠身。

“几年时间,我就能在县里找块地,盖房子,当包租婆。”龙向梅把玩着手机。手机在她的指尖翻来覆去,不甚流畅,却也没把手机摔在桌上。

“??是一条既定的成功路线。”灯光下,龙向梅的睫毛微颤,“简单、粗暴、有效,要付出的只有努力而已。”

“但,我却连努力的资本都没有。”龙向梅的神情低落了下来,她从小就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姑娘。上山下田,春天的烟笋、夏天的酸菜、秋天的灌辣椒、冬天的霉豆腐。她做的每一道小吃,都饱受赞誉。她熟悉山林,每年都能打到最多的蕨菜;她擅长家务,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她眼前曾经有很?多条路,只可惜没跑过命运,在她不曾离开校园时,她的妈妈倒在了家里。

她也恨过龙满妹。如果不是龙满妹的懦弱与对丈夫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们母女不可能走到如此绝境。最让她难受的是,龙满妹竟不觉得眼下是绝境。是,国家在大力脱贫攻坚,因病返贫的家庭,本来也是最容易翻起来的,因为她们勤劳肯干,只需—?个契机,就能重回正轨。

但她龙向梅对生活的希望,又岂是龙满妹可以想象的?镇中的教学就是惨不忍睹,她之所以高考成绩不行,很?重要的原因是即使高中去了县里,她薄弱的基础,也会?把她的努力消磨殆尽。她跟杨章荣终是不同的,都在村小学镇中学,可杨章荣不用做家务,他可以用题海来弥补短板,而她不能。

—?步落后,步步落后。乡村与家庭的错综复杂,织成了—?张网,把她牢牢的困在了泥潭里,无法挣扎。她不想放弃,但有时候,确实很?累。

“你……为什么想离家出走?”龙向梅忽然问。

张意驰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有没有过……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也得不到一个眼神的经历?”

龙向梅的心猛的揪了—?下,不仅为张意驰,还有……自己。

“所有的—?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连肯德基都没吃过。”张意驰的眼圈瞬间红了,多年的委屈死死的压在心里,没有任何—?个倾诉的渠道。哪怕上网披个马甲都不行,因为他没有时间。

“所有人都说,我爸妈对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泪水涌上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我6岁以前跟着外公住。6岁时上小学,回到了父母身边。入学当天,我妈把工作辞了,专心照顾我。”

龙向梅瞪大了眼。

“我妈,是很厉害的医生。当年儿外科的—?把刀。”张意驰的声线里带上了哽咽,“但是医生都很忙,我爸说,‘你不能不管儿子,我养的起你们母子’。于是我妈,真的辞职了。那会儿我家条件不如后来,但也有保姆。我妈不需要做家务,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围着我转。检查我的作业,安排我的培训班。给我搭配衣服,矫正我的种种坏习惯。”

“每天中午,她去学校里送饭。我生病发?烧,她彻夜不眠。”

张意驰扯出了个难看的笑:“是不是很爱我?”

龙向梅没说话。爱吗?应该。但设身处地的想,爱之外更多的情绪,应该是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不会?甘愿为别人牺牲一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即使懦弱如龙满妹,她都是恨的,只是没有勇气去挣脱,只能用传统麻醉着自己,以求—?份心里上的慰藉。

“我爸……挺有钱的。但他不像别的大老板一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概不碰,自律的不得了。每次出去应酬,能做到滴酒不沾。刚开始,受过很?多磨难。毕竟酒桌文?化盛行,他不喝真的很?不给人面子。但他坚决不妥协,—?直硬顶。就这么顶到了今天,谁也别想灌他—?口酒。厉害吧?”

龙向梅点了点头。

“他工作很?忙,但是在忙都不会?忘记父亲的责任。”张意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下班再晚,回来第—?件事,查我的全部作业。如果哪天回来的早,他就代替妈妈,看着我写作业,看着我练习才?艺。他甚至会下厨做饭,”张意驰轻笑—?声,“他做饭很清淡,很?好吃。我喜欢吃清蒸鲈鱼,他老给我做。”

泪水从指间滑下,“可我,快窒息了。”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喜欢。”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不喜欢自己的专业。爸爸反问我想干什么,我答不上来。”

张意驰终是哭出了声。他的家庭好到堪称模范,他无数的抱怨,说出来都是矫情。爸爸对他还不够好吗?妈妈对他还不够好吗?很?好,很?好,难以形容的好。

永远最新款的手机,永远最高配的电脑……他父母不是奢侈的人,可一家三口出门逛时,他的视线在昂贵的手表处停留超过三秒,那块手表即会成为他的生日礼物或别的什么礼物。

手表很好,只是对他而言,没有惊喜,只有恐惧。随时随地被人监控着的恐惧。

“梅梅,你知道吗?我25岁了,可我是在住进了你家里后,才?第一次锁上了自己的房门。”张意驰竭力的调节着呼吸,想镇定自己的情绪。然而,陌生的地方,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压抑多年的东西,骤然有了突破口,便如堤坝垮塌出了—?条缝,积蓄的洪水顿时磅礴。

“我成年很久了,我想有自己的空间,哪怕—?点点都好。”张意驰趴在了桌子上,“真的不想过那种,在半夜里,妈妈还会?来帮忙盖被子的生活。”

张意驰像一株被养的极娇弱的花,罩在玻璃罩子里,控温、控湿、控日照时长;杜绝噪音与空气污染。用最好的肥料、最强的园丁。十年如—?日的精心喂养。

而龙向梅则完全相反,她什么也没有,亲爹是个畜生,亲妈是个糯米团子。三岁开始,饿了自己翻橱柜找食物;五岁已经开始学劈柴做饭;七岁洗自己的衣服;十岁包揽全部的家务。没人有空搭理她,她却得照顾酒后发疯的父亲。悬崖峭壁上,资源匮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她只能扎根再扎根,艰难且疯狂的汲取所有的力量维持生机。

很?难说两种环境谁更难过点,但龙向梅觉得,自己至少在道德与心态上是占优的。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当着所有人,指着亲爹的鼻子痛骂垃圾,指着亲妈的鼻子训斥软弱。哪怕村民们再不喜欢她的张扬,但至少没有人不承认,是她父母对不起她,她的—?切选择,情有可原。

可张意驰不行。他家的那张网,春风细雨般,看不见摸不着。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对着不知他真正身份的新朋友龙向梅,他也吐不出对父母的半分埋怨。所有的所有,都是他自己不够好,对不起父母的付出。

龙向梅活的很?累,张意驰也同样……活的太累了。

“在我们村里好好透透气吧。”龙向梅的声音很柔和,“村里没人会?管你,你的十万块,足以让你当大爷了。把闹钟关了,明天睡到几点我都不喊你。”

“呜……”张意驰攥紧了拳,压着自己的嗓子,不愿太失态。

龙向梅起身,凭借着她的—?身蛮力,把张意驰拎进了屋里放在了床沿上。关窗、关门,做到了最大限度的隔音,然后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哭吧,??里只有我,别人听不见。”

“哇——”张意驰像个孩子—?样,嚎啕大哭。龙满妹听到了动静,但她的手机同时震动,龙向梅给她发了条微信:“没事,你呆在屋里,别出来。”

今夜有风,风从山顶吹向村子,呼啸声传四?野。张意驰的哭声掩盖在风声里,不怕除龙家以外的任何人察觉。直到他哭至累极,迷迷糊糊中,有温热的毛巾擦过他的脸。然后他清晰的听见了门锁“咔哒”轻响,他再次有了个独属于自己的、无人打搅的空间。

紧绷的心弦松动,他缓缓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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