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傅景明时?,他双手戴着镣铐,弓着脊背,黑发脏乱地缠在一起,颓废地贴在两颊,头颅低垂着,看不清神情,只能窥见鼻梁以?下灰白瘦削的小?片面容,一丝血色也无。
褪下精致华服的傅景明,已经彻底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富家公子?模样,如同落魄的流浪者,俨然狼狈到了极点。
傅家到底有点势力,帮傅景明争取单独的谈话室,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但两方所有的言语动作,依旧全程在警方的监视之下。
走到门前,警察提醒:“傅景明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虽然没有暴力行为,但言行举止仍不受控制,你们在与他交流的时?候,尽量不要过?分刺激到他,以?免受到伤害,为你们的安全着想,我们一旦发现对方有过?激行为或即将有过?激行为,将会对你们的谈话进行强行终止。”
“嗯,知道?了,谢谢。”
隔着玻璃窗,温雁晚神情淡漠地瞥了傅景明两眼,而后朝陆潮生看去,见他轻轻点头,这才示意警察帮他们开门。
天气转凉,温雁晚外面依旧套着那件熟悉的蓝白校服,里面加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着一双酽黑的眸子?愈发沉冷。
傅景明就这么垂头坐在桌旁,一动也不动,直至温雁晚拉开对面椅子?,椅腿在地面划出?尖锐的鸣声,傅景明这才如猝然惊醒般,猛地抬起了头。
他像是看不见温雁晚一般,只是用视线死死盯着陆潮生的脸,半晌,嘴角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开口,声音轻得?宛若情人之间的耳语:“潮生,你来了。”
你来看我了。
温雁晚眉峰紧蹙,傅景明这种说话的语气令他非常不适。
潮生?这两个字,你也配念?
屈指,在傅景明前方桌面上?轻扣,温雁晚语调冷漠:“不好意思,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呢。”
傅景明猝然转头,他像是才发现温雁晚的存在似的,警惕:“你是谁?我只说要见潮生,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温雁晚现在确定,傅景明这人的精神是真的不太正常了。
他之前竟然还想着,来和傅景明做个了结,实在是太傻了,跟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温雁晚不想再理会这人,干脆推开椅子?起身?,顺便?朝陆潮生伸手。
“潮生,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趟过?来,真是污染潮生的眼睛了,赶紧出?去用绿色洗洗眼。
“嗯。”陆潮生握住他的手,起身?,纤长的眼睫乖巧垂着,对温雁晚的一切安排都毫无异议。
就在这时?,傅景明却像是忽然被什么刺激到似的,身?体猝然前倾,镣铐磕在桌角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是你,是你……”
傅景明想起来了,想起了这张脸,这个味道?,这个声音。
“那时?将潮生带走的,是你,当初在酒吧的那次,也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在潮生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是你妹啊是你,我又不是哪吒。
傅景明低声呢喃半晌,忽地猛然抬头望向温雁晚:“你标记他了?”
“关你屁事。”温雁晚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拉着陆潮生的手,转身?就走。
神经病。
温雁晚手握住门把,正欲开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嗓音:“五年前的事情,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温雁晚指尖微顿,陆潮生与温雁晚交握的手,却在瞬间紧缩。
傅景明当即了然。
他又像是忽然恢复了正常,胸膛轻微起伏着,将身?体靠进椅背里,视线在两人之间缓慢转过?一圈,嗤笑:“看样子?,潮生还没有告诉过?你。”
温雁晚缓慢转过?身?,眸光冷戾尖锐如同冰刃:“你到底想说什么?”
“行吧,既然潮生不好意思说,那就让我来说好了。”傅景明笑道?。
“五年前,潮生12岁,我19岁,我们两人,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我给?潮生吃了一点东西,将他带到了一个黑暗的小?房间,就像不久前的那间休息室一样,但与上?次不同,五年前的那间小?房间里,不是只有我和他,还有许许多多特意前来欣赏的观众……”
在傅景明吐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温雁晚就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
却又在动身?的下一刻,被陆潮生从身?后死死抱住了身?体。
“住嘴……”
温雁晚感觉无数利刀正“刺啦啦”地划着他的胸口,刺透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血肉里,疯狂翻卷搅动,直搅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一瞬间的疼痛,竟已然达到了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阿雁……现在是在警局,不能动手……”
陆潮生用尽全力掰开温雁晚紧攥的指尖,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其中,不让温雁晚伤害自己,同时?用语言和身?体竭力安抚温雁晚的情绪。
温雁晚却恍若未闻,只是用悲痛欲绝却又憎恨到极致的眸光,死死盯着那个戴着镣铐笑容肆意的男人。
潮生当时?那么小?,那么小?……这个畜生怎么敢?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温雁晚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傅景明的嗓音却如残忍至极的刀刃,生生将那些早已逝去的往事,生生抛开,血淋淋地摊在眼前。
“……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真的,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浑身?的细胞都在颤栗……那些观众就围在我们身?边,观赏我和潮生的亲密,他们看着我,将潮生的衣服一件件脱掉,直至赤/身?裸/体,然后拥抱他,亲吻他,抚摸他漂亮的脸蛋和身?体……”
“住嘴……”
温雁晚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浑身?颤抖不已,眼眶绯红,极致悲痛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拉扯着他脆弱的神经,脖颈青筋暴起几乎快要炸裂。
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濒死的困兽,恨不得?能立时?扑上?前,用尖利的爪牙将那人抽筋拔骨,生吞活剥,却又怕不小?心碰碎了此时?正紧紧抱着自己的人,只能双目赤红地盯着那人,发出?绝望的呜咽。
“……怎么样,这些事情,你都还不知道?吧?你根本不知道?,这个每天躺在他身?边与你亲密的人,其实早就是我的人了!我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享用过?他了!现在你全部都知道?了,感觉怎么样?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爽不爽,啊?!”
“我他妈让你住嘴你听?不见吗——”
“砰!”
是肉/体与铁门相撞的声音。
陆潮生将温雁晚死死压在门上?,双手拽着他的衣领,几乎是撕咬着,用尽全力地吻了上?去,瞬间见了血。
温雁晚像是一只被戳烂的气球,须臾间便?卸了力道?,直至彻底瘫软在地上?。
他浑身?颤抖着,死死抱着怀中之人,如同溺水的濒死之人,死死抱着茫茫大海之中唯一的木筏。
仿佛一旦松懈一丝一毫,便?会就此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监控室里,正欲冲进房间的警察们刚起身?,又在警长的制止下,紧咬着牙关缓慢地坐了下来。
“别动,有情况,”警长眸光沉沉盯着画面的傅景明,深吸口气,低声,“让他说,让他继续说下去,最好把以?前做过?的所有事情,一口气给?吐干净了。”
一位年轻的警察红着眼睛,握拳在自己大腿上?猛锤了两下:“他妈的,我真是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把他铐了!让这样的人渣逍遥法外,还有没有天理!”
“让他说,阿雁,让他说,”陆潮生捧着温雁晚的脸,在他眼眸、面颊、唇角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极致的温柔,“我没事的,真的,这些早就都过?去了,他没有做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让他说,把所有话说完,只要他自己承认了,案子?也就好办了,五年的事情,如果?想追究,也是有可能的……先暂时?忍一忍,阿雁,你会替我报仇的,是不是?听?话好不好,我们先忍一忍,真的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陆潮生的这一举动,彻底割断了傅景明敏感的神经。
他已经彻底疯了,眼眶凹陷,两只眼球充血凸出?,面色青白斑驳得?如同深渊爬出?的恶鬼,神情如癫似狂,像是要将世间一切全部拉入地狱,给?自己作陪。
“你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吗?我告诉你,都是陆海逸的功劳啊,是陆潮生那个恶心透顶的私生子?弟弟的功劳啊!潮生身?份的秘密,那些药,都是他提供给?我的……甚至五年前,都是他帮我打?的掩护……要不是李睿渊横插一脚,潮生说不定早就是我的了,哪里还有你的份!
“你以?为你把我抓了,就是替潮生报仇了?太天真了,太天真了……我他妈告诉你,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外面逍遥快活着呢!但是你又能怎么样呢?你没有证据啊,你抓不到他啊!什么才叫真正的阴毒?这他妈就是!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哈哈哈哈哈……”
温雁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警局走出?去的,无穷无尽的痛苦包裹了他,心脏被刺得?千疮百孔,碎成了肉沫。
痛,心痛,痛得?快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另一种更为强势和压抑的情绪逐渐侵蚀他的大脑。
鲜血如同燃成了熔浆,难以?承受的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几欲崩断,似要将世间所有的一切全部焚尽。
怒火燃到了极致。
温雁晚自认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也不是多么遵规守纪的正直公民。
既然法律无法对他进行制裁,那就让他亲自动手好了。
毕竟天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真正渴望的结局,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温宇翔靠在车前等待许久,指尖夹着根点燃的烟,早已彻底不耐烦,此时?见温雁晚出?来,蹙眉抬眸,还没开口,首先对上?了温雁晚的眼。
只一瞬间,原本要说的话,全部被咽了回去。
“麻烦让让。”
温宇翔让到一边,车门打?开又关闭,发出?“砰”一声响,震落了烟灰,温宇翔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指间的烟已然燃尽,就快要烫到手指。
温雁晚从窗内瞥了他一眼:“麻烦将我们送回学校,谢谢。”
温宇翔像是被上?了发条,手忙脚乱地上?车,无条件执行温雁晚的命令,直至汽车再次发动,他抬眸窥见后视镜里温雁晚的脸,毛孔都隐隐竖起。
温雁晚这孩子?,真是他亲生的吗?
他妈这样子?,跟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没什么两样了吧?
到了学校,温雁晚让温宇翔将车停在隐蔽的地方,随即俯身?亲吻陆潮生的唇,让他在前座等自己回来,而后利索地解开安全带。
下车,进学校,直奔高一教学楼。
预备铃声划破天际的瞬间,温雁晚的身?影出?现了高一某班的门前。
教室里,读书?声戛然而止。
全班的视线统一转向了门前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陆海逸同学,请你出?来一下。”
随即,全班视线又统一转向了教室某个角落的陆海逸。
温雁晚顺势将眸光投射过?去。
他再次开口:“陆海逸同学,请你出?来一下。”
“你……你要做什么?”
陆海逸躲藏失败,只好梗着脖子?,抬头望向了温雁晚的脸。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光是看一眼,就莫名头皮发麻,他便?不大乐意出?去。
“我……我不认识你,我马上?就要上?课了,请你出?去……”
温雁晚没跟他废话,踏步进去,当着他们整个班所有人的面,将陆海逸强硬地从座位里拽了出?来,而后径直从教室提了出?去,拎小?鸡崽似的。
陆海逸不可置信地挣扎起来,两脸憋得?通红,又碍于面子?不愿乱叫,竟是就这么被温雁晚一直拖出?了教学楼。
而直到此时?,陆海逸终于嗅到温雁晚身?上?的味道?了。
同为Alpha的他,对同性之间的味道?极为敏感,只觉得?这味儿闻着浑身?毛孔都要炸了,像是在身?体上?扔了无数颗炸弹,裸露的后脖颈都隐隐泛起了疼。
陆海逸隐隐猜到,温雁晚特意来找他的原因了。
他原本以?为,对方在学校里不敢把他怎么样的,但现在他真的不确定了。
温雁晚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对方的手臂瘦削有力,像是铁钳般死死夹着自己瘦弱的胳膊,如同死神的镣铐,似是要将他拖入地狱深处。
陆海逸终于开始害怕了。
然而没等他开始叫唤,温雁晚却像是事先预料到一般,强行打?断了他。
“嘘——”
温雁晚开口说话,他嗓音很轻,低哑好听?,如同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却无端令人毛骨悚然:“安静点,要是让我听?到你发出?一丝声音,我就在这里,把你腺体给?摘了,怎么样,嗯?”
话说完,还抬手在陆海逸后颈腺体处轻轻拍了两下。
刹那间,浓烈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陆海逸的思维骤然的停歇,眼前一片花白。
待他缓慢回神,已是面色煞白、身?冒冷汗,每根骨头都在颤抖,额上?也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再吐不出?一个字。
温雁晚将陆海逸一直拎到了温宇翔的汽车旁,而后粗暴地扔在车里:“借你的卡宴一用。”
温宇翔惊骇:“你做什么?!”
温雁晚扶着车门,头也不回地吐出?两个字:“泄火。”
随即俯身?上?车,“砰”的一声,车门被带上?,下一刻,车内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惊叫与哀嚎,但没嚎几声,又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是温雁晚将卡宴后座的抱枕拆开,塞进了陆海逸的嘴里。
温宇翔快疯了,他终于认了出?来,这孩子?就是陆家剩下的那个!
现在陆家唯二的两个孩子?,一个坐在前座好整以?暇地看戏,一个在温雁晚手里快被打?死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成心给?他找不痛快吗?!
“温雁晚,你快给?我住手!”
温宇翔气得?半死,他感觉就自己和温雁晚见面的这一天,把他这辈子?所有的气都生完了。
他有意上?前阻拦,但架不住温雁晚这次是真心下了狠手,没几分钟,陆海逸已是被打?得?半死不活,两臂成奇怪的形状扭曲着,似是被卸了手腕。
满头满脸全是血污,鼻梁已经歪了,两只眼睛肿得?快要掉出?来,白皙秀气的脸蛋已不见原貌。
而原本精美奢侈的卡宴车厢此时?也沾满了鲜红的血,沙发靠坐被指甲划得?破破烂烂,甚至还有几颗疑似牙齿的事物落在地上?,如同案发现场一般恐怖。
不过?从事实来看,这确实是案发现场没错了。
直到刺耳的下课铃声划破天际,温雁晚这才缓慢地直起身?子?。
他接过?陆潮生递来的纸巾,将脏污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随即扔在车里某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脸上?。
温雁晚转身?,他望进温宇翔的眼,轻柔地勾起嘴角:“不好意思,我接下来要回去上?课了,有什么事情的话,等我放学了再说吧。”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车里的东西,俊朗的眉眼弯起,一副温和有礼、俊美无俦的模样,他笑:“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个东西,你觉得?呢,温先生?”
“……”
一瞬间,温先生的气血从脚底开始陡然上?涌,直直冲上?天灵盖,险些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温宇翔抚着胸口,将呕出?的鲜血勉强咽了回去,他竭力掀起嘴角。
“没错,阿雁,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好了。”
未尽的余音,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