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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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柳蕴然一大早就起了,他是因着平日上朝习惯了早起的,但这个点对慕芸来说实在是太早了。

故他将外间收拾好,将被褥小心抱回里间箱柜时,便瞧见慕芸平静美好的睡颜。

他略微顿了顿,轻手轻脚地将东西归置好,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束了发打理好仪容,慕芸依旧未醒。

外头天光微白,委实是太早了,原本按着他的作息,这时候应会有人来伺候他洗漱,但今日却一丝动静也无。

他约莫也能明白其中缘由,却也不去唤人进来伺候梳洗,反倒盯着慕芸瞧了一会儿,见她睡得实在是好,一丝将醒的迹象也无,便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出门洗漱了一番才又回来,见慕芸仍在睡,便取了本书坐在了一旁的桌案后。

他时不时别过书来,转眼便能瞧见慕芸,小姑娘睡颜恬淡,熹微天光透过窗纸刺破屋内的灰暗,却透着些许朦胧色,外头也没什么人声,他便也不出声,连呼吸都轻了,唯恐惊了此间的静谧美好。

慕芸睁开眼的时候,便瞧见这幅景象。

晨光透过窗棂投进她眼里,让她瞧见的景象就像笼着层雾,变得朦朦胧胧的。而柳蕴然就风姿绰然地坐着这团雾里,光照在他的修长的脖子和手上,照出一层莹润的光。

她尚有些未完全清醒的迷茫,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柳蕴然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见她一副刚睡醒毫无防备的呆呆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问她:“你醒了?我去唤人进来帮你梳洗?”

慕芸应了他一声便见他起身出去了,她这会便有些清醒了。

按常理,她今日要去拜见柳蕴然的父母。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沉沉叹了口气。

她对柳蕴然的母亲实在是有些抗拒。

这位端庄贤惠的大夫人,对自己的儿媳妇有着寻常人家最理想的模板——温婉沉静、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或者再具象化一些——比如贺瑶。

只是可惜,柳蕴然娶了她,让柳夫人连再挑个合心意的给柳蕴然做妾室的想法都不能有。

于是便只能想办法来改变慕芸。

但慕芸纵为了柳蕴然愿意听上几句尽量去学,却到底是郡主出身,行事做派与柳夫人勤俭持家的温良做派不同,便总不得她的心意。

慕芸从小被捧着哄着长大,王爷王妃平日即便总有训斥也都是重拿轻放,哪里受得了这样三番五次不冷不热的责怪。

最后结果便是:柳夫人不喜欢她,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过于责备。慕芸不喜欢这个婆婆,却也碍于柳蕴然的面子,不好当众忤逆。

两个人相处便维持着面子上的礼节,却总是有些或多或少的不自在。

索性便一个待在京城,一个待在宣城,平日里便不用再为见面相处的事烦恼,节日里偶尔见上一面,忍忍便也过去了。

但,人对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总归是抗拒的。

柳蕴然在一旁等她梳洗的时候,也很明显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她今日在梳妆的时候显得格外的磨叽。

他看着她从发式纠结到妆面纠结了半天,又开始纠结是戴花还是戴钗、是粉的还是蓝的时候,终于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走到她身后看了会,指着个金丝累宝的花树头钗,道:“不如就这个吧?”

慕芸喜欢的发饰有许多,这个是她喜欢的那么多里,最喜欢的一个。

柳蕴然见她望过来,冲她笑了笑,而后遣退了服侍的一众仆从。

众人只觉得郎才女貌,想是夫妻间有什么画眉梳妆的情趣,也不多问,只暗地里与同伴相视一笑,应声退下。

慕芸看了眼退下的侍从,也不说话,只瞧着柳蕴然,等他给个说法。

他略微叹了口气:“郡主若是不愿见我父母,我让人去说一声便好了,不用这样为难的。”

于是慕芸便知道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但他这样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毕竟本身也不是什么多出格的事。

王姬身份本就要比寻常人高上一等,公婆对妇行君臣礼,公主又得对身份低于自己的行妇礼,一来二去双方都觉得尴尬,故本朝初时便总有王姬出嫁不执妇礼见公婆的事。

而后又有高宗时宰执公子尚公主,因其上谏,高宗命公主执礼,故恢复了一段时间,至如今,又有旧态重萌之象。

只是慕芸听了,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真论起来,其实还是有些摆架子压人的意思在的,若原先便定下来还好些,这临时让人说不去,实在有些落人的面子。

她连人的面都还没见过,没个缘由的便这样摆架子,未免让人觉得太过骄纵跋扈。

她下意识否认:“倒也不是,我只是……想着第一次见你父母,有些紧张。”

柳蕴然心知肚明,她就不是个会紧张成这样的人,且她这磨蹭拖时间的样子,同她当年在宣城与自己母亲闹了些不愉快后第二日的样子,实在相似。

她就是不情愿却又不好不见才会这样。

柳蕴然略笑了笑,也没戳穿她,取了那支花钗,问:“那便用这个么?”

“啊……也行。”慕芸见他问了两次,只以为他喜欢,她此刻的心思也不怎么在这上面,也没什么别的意见,便应了。

只是当她正准备伸手要去接时,又听柳蕴然问:“我帮你?”

她正准备说话,却发现柳蕴然问完便拿着那钗对着镜子在她头上比了比,分明不是问她的意思。

柳蕴然兀自同她解释道:“我刚遣了她们下去,这会又让她们回来,她们恐要觉得我是个做不好事的,未免不好。”

慕芸便懂了,柳大公子到底还是有些倔强爱面子的。

也能理解,毕竟她也爱。

便只好由他捯饬,她伸手顺便搭一下。

不过好在柳蕴然平时动手惯了,并且审美和眼神都正常,不至于将一支钗插得东倒西歪勾发断丝。

慕芸对着镜子左右瞧了瞧,十分满意,心情愉快了不少。

正堂前,柳家一众家眷已等在那里了,柳蕴然的双亲坐正中,其余亲眷坐于一旁,新媳妇还未到,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都坐着一块儿有说有笑唠些家常。

“大嫂先前还总是记挂着蕴然那小子的婚事,哪想到,他这不声不响的,就给您迎了个郡主回来。”说话是三夫人。

柳蕴然的父亲一辈,如今除去出嫁的儿女,家里便只有三位老爷,三老爷年纪是最小的,只比柳蕴然大了一轮,娶的三夫人也是几位夫人里最爱热闹最活络的。

她抱着小儿子,笑着同柳大夫人打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您这回啊,可算是能将心放下了吧?”

但柳夫人心里有自己的顾虑,众人眼里的好福气,却只让她有更多的担心。

柳蕴然从小就没多少时间与她相处,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十岁时便出门开始游学,只带着一两个仆从护卫,再长大些,便只有钟行一个人了。

她总时刻担心他是否能照顾好自己、有没有吃吃饭睡觉,在外头是否有遇到危险、有没有生病、盘缠够不够用……

柳蕴然每每回来时,她便要准备上好些东西,恨不得时时照顾,但母子离别的时间远大于相逢,柳蕴然并不与他亲近,她的那些准备虽然都被收下,但似乎总蒙着一层薄纱似的疏离——柳蕴然的态度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于是她就只能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看他废寝忘食挑灯苦读,跌跌撞撞地从懵懂无知到众人拥簇,从安静少言到后来也能轻松与人侃侃而谈。

她心疼他其中的辛苦,便更希望他身边的人能体贴温柔、知他冷暖,将他照顾好,让他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郡主的身份固然很好,但这样一个被众人小心捧着长大的娇贵女儿,哪里能照顾好人呢?指不得还得柳蕴然去照顾她。若性子再不好些,说不定还要欺在柳蕴然的头上,让他伏低做小。

她黛眉微蹙,笼着些散不去的浅淡忧虑。

这哪里是做的夫妻呢?分明是请了尊小金佛进家门。

她勉力同人笑了笑,三夫人看她不大爱说话的模样,便知道这个大嫂心里头想的什么,贺瑶在府里那么些年,她自然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都到此刻了,还惦记着那些实在无用。

她想到这左右瞧了瞧,却也没寻见贺瑶的身影,有些奇怪,正想问,却被外头欢欢喜喜地进来禀报的声音打断:“郡主同少爷来了!”

众人忙收了话,端端正正地坐了,唯独柳夫人听见来人说的话,手上一顿,情绪略有些复杂地抿了抿嘴。

慕芸执笲盛枣栗而入,按着规矩同人见了礼。

这依旧是一个枯燥的流程,她需得先执盛枣栗的笲同柳蕴然的父亲拜过,而后再退下,盛腶修跪呈至柳夫人前,再拜,而后再与诸位叔伯兄弟拜过,才算告一段落。

她从小受宫廷教导,一应礼仪自是得体周全,柳家众人见她礼数得体,也没有寻常皇家闺女自持身份那样的骄纵之气,自然十分满意,也愿同她说些亲切的话。

柳夫人虽不如旁人欢喜,但也知晓礼仪分寸,并不会在此刻与她为难。

但一旁的三夫人瞧她二人相处的模样却有些难受,心下无奈,笑道:“嫂嫂与郡主如今也是一家人了,怎还这样生疏客气,知晓的是您平日不收礼,郡主这样不知晓的还要以为您不喜欢她呢!”她说着冲慕芸道:“郡主,你说是不是?”

慕芸从前同她还算相熟,知她的是想活络一下气氛,也算是好心,但三夫人可以调侃,她却不好一来当着众人的面说公婆的不是,于是只看着她笑了笑。

三夫人看她笑得乖巧,更是喜欢,又笑着冲柳夫人道:“大嫂从前不是还特意备了给新媳的礼么?媳妇儿都到跟前儿了还不拿出来?怎么,是怕我们几个瞧了眼红,嫉妒地抢了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柳蕴然:好耶!今天帮媳妇簪了发!每天进步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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