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苡甩开身后几人,沿着回廊绕过宫殿,略有些苦恼。
哎……人太多了,不正面动手的话稍微有点麻烦。躲藏实在非她所长,还不如直接正面对刚,需要的时间兴许还少些。
但是想了想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祁曜,秦苡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人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实际伤害,就怕祁曜听到动静,偏要出来帮她。
秦苡觉得以崽子的性子,大约是能做出这种事的。虽然他不太勇敢,一副被人欺负惯了的小可怜模样,但心肠还是好的。
养崽的苦恼啊……又多了一份牵挂。
秦苡看着再次追过来的御林军,抽空感慨了一声,随即转身从廊间跃下。
“在那里——找到了,快追!”身后又传来大声呼喝声,最先看到秦苡那人招呼同伴们赶来。
脚步声叠了起来,有些急促的压迫感。
秦苡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起了些玩心——总这样躲着也挺没意思的,既然想要追她……那就来一起跑圈吧。
她足尖轻点,翻过休憩的亭子,在另一端也发出些声响来,引得另一边的人同样高呼“刺客在此”,随即追了过来。
此处宫殿虽已废弃,但占地面积尚且算得上大,因而秦苡从不同方向引了人过来,两拨人便绕着宫殿四处打起转来。
在墙的一端即将对上时,秦苡从中间拉开些许距离,俯身捡了些小石头扔进左侧的御林军之中,发出声响。
御林军便训练极其有素地拔出配刀,领头人打了个手势,几人放轻脚步,手指压在刀柄上,满是警惕地转向拐角。
另一旁也同样如此。
两旁同样戒备森严、试图抢得先机的小队长一转头打个照面,连人脸都不曾看清便拔出了刀、高高举起。
刀锋相接,秦苡看到其中一人露出些惊异的眼神来,显然是看清了对面人的装备、认出是自己人。
他张了张口,正要大声叫明身份,又被对面肌肉虬结、头都不抬便劈头砍来的威武大汉一刀给劈了回去。
“???”当先出手的大汉刀势刚猛,被迫接招的小队长一脸懵逼却不敢大意,几次要张口都被他的攻势堵了回去。
而后面的御林军听到前方打斗之声,以为遭遇强敌、急忙上前驰援。
秦苡从屋顶上飘然而下,不再多停留,转身朝着另一侧的小树林里而去。
她得去找找祁曜。
祁曜在林间穿梭,随意从一旁折下一小段藤条悠闲地甩着,姿态恬然。
藤条抽起枝上细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他噙着笑仰起头、轻轻吹去飘雪,神色间带了几分放松下来的轻快。
不远处打斗声暂歇,祁曜停了脚步、偏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祁曜听着御林军纷乱脚步渐渐收拢起来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
——打斗声毕竟持续了这么久,想来她是与御林军交上手了的。
祁曜唇角抿着,觉得她实在有些不识时务,御林军作为守卫皇宫的亲卫,战斗力自然不同反响,她又不是真正的刺客,何必与他们交手?
寒风自林间穿过,从他后衣领的破洞里钻入领中,带来一阵寒意,也使得祁曜清醒过来。
——他又犯蠢了。
她既然是阮贵妃身边的人,是死是活自然由阮贵妃来操心。许是过了此事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地返回流华宫当差。
倒是他,依旧是朝不保夕,居然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别人的处境?
祁曜的神色冷淡下来,随意把手中的藤条扔了出去。藤条在枝上挂落,带起簌簌细雪。
细雪纷落在他眼中,映着一片空茫。
四下寂静,唯有枯枝摇曳间细微的落雪声,眼前纷雪尚未落到地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找到你了!”
祁曜豁然回头,手中薄刃落在指尖,他用力捏紧了刀片,眸中闪过狠绝。
她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想必是东窗事发了——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必要再装下去。
与其被她抓回去折磨受辱,不如拼死反抗,便是吃些苦头也好过坐以待毙。
然而手中的刀片还未扬起,便被人整个拎了起来,仍是相同的一处位置,来人还不忘帮他折了折衣领,好挡住吹来的寒风。
“冷不冷?”
祁曜的动作一时顿住。
“你还挺聪明,知道躲在这处林子里,外面都找翻天了。”秦苡语气丝毫未见异样,反而还带了些轻快的笑意,便是有些抱怨的语气,也带出几分愉快,“我在外面陪他们兜了好几圈呢。”
“阿软姐姐……?”她的反应过于出乎意料,祁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没有怀疑他吗?说好了帮她望风,却一个人先离开,连御林军到来都没有发出示警。
“啊?”秦苡低头看去,唇边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还出言安抚他,“别害怕,我把他们甩开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刀片抵在掌心,些微的疼痛令祁曜收拢了思绪。他垂下眼眸、出言试探:“阿软姐姐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啊?”秦苡抬手拂开眼前横生出来的枝杈,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他,“御林军又不是你引过来的,怎么能怪你呢?谁能想到今天居然有刺客,刺客还偏偏往这个方向来了。”
说到这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自从来到这里,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连累到你了。”
祁曜的唇角动了动,又紧紧抿住,心中生起一些复杂的情绪来——她就这么相信他吗?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秦苡看他眸中情绪复杂,以为他还在为不曾出声示警的事情而内疚,想了想,开口安慰道:
“真的没关系,你不用自责——相反我还有些高兴,你还挺识时务,知道及时躲起来,要不然我还要为你担心呢。”
担心他……?祁曜垂下的眼眸微动。即便是在被御林军追逐的时候,仍不忘回头找他的……担心吗?
“那你……”他终于开口,语气微滞,有些犹疑地试图组织语言。林外却忽然传来了御林军副统领有些气急败坏的叫骂:
“你们都是蠢货吗?动手前不看看是不是自己人!——那片树林里还没有搜过,全部给我进去搜!今日抓不到那个刺客,你们今晚通通不许吃饭!”
“是!”
御林军们整齐划一的应和声响起,随后是枯枝被扫开的断裂声。
祁曜的目光凝了起来,丢掉刚才想说出的话,仰头看秦苡:“……你做了什么?”
“啊……”秦苡应了一声,仰头看被枝杈遮掩起来的天幕,语气无辜,“没做什么啊,就是忽然来了些兴致,陪着他们绕了几圈。”
“真的吗?”脚步声逐渐靠近,祁曜听着显然数目众多的人,思索着刚才副统领所说的话,不大相信。
秦苡不答,眸中反而带了些跃跃欲试,低头有些期待地问:“你飞起来的话,应该不会晕吧?”
祁曜:“?”
这个问题实在超出了他能回答的范围。祁曜难得升起几分茫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问。
“那就是不会,太好了。”秦苡等不到他的回答,却是放了心,“你不是好奇我刚才做了什么吗?就是这样啊。”
耳旁忽然有烈烈风声,方才只称得上是寒凉的风此刻却像利刃割在耳旁,两侧枝杈快速后退,他被拎着在雪枝腾空跳跃。
“……”
祁曜忽然明白了秦苡刚才所说的话的意思,他的视线朝下看去。此时枝干距离地面有不低的距离,底下积雪如带迅速掠过。
太快了,有些高……不知为何,祁曜略略有些头晕起来,指尖轻颤。然而更让他头晕的还在后面——
秦苡忽然松了手。
“!”
祁曜眼眸骤然睁大,手指下意识在空中屈了起来,试图能抓到些什么东西。
然而他还没有抓到足以支撑的东西,倒是有人先抓到了他。
熟悉的温度靠近,衣领又被提起,失重感消失,祁曜被吊起的心缓缓落下。
秦苡发出些用来迷惑御林军的动静后,迅速拎起祁曜、折身换了个方向。
“你不是飞起来不晕吗?”秦苡低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祁曜发白的脸色。
祁曜:“……”
他抬起眼看着秦苡,目光清凌凌的:“你下次扔我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啊,是这个啊。”秦苡笑了一声,安慰道,“别怕,我肯定会拉住你的。”
祁曜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忽然有脚步声再次传来,秦苡低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那……跟你打声招呼,我要扔你了。”
话音刚落,她松开了手。
祁曜:“……”
如此反复几次后,秦苡分批将追赶的人甩开,拎着祁曜出了树林之中。
秦苡回头看了一眼林间,眸中尤带未尽的兴奋笑意:“没有人要追来了吗?”
祁曜神色麻木。
“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来着?”秦苡侧头问他。
“……没什么。”祁曜木着脸摇了摇头,已经没有了。
他原本想问她,为什么不先担心自己的安危?现在倒是确定了,她确实不需要担心。
“哦。”秦苡便点了点头,“那我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你不必担心我,我可以自保的。倒是你,你这么弱小需要保护,好好藏起来才是明智之举,省得我还要分神保护你。”
祁·弱小·需要保护·曜:“……”
他冷冷一笑。
等到御林军们寻不到人折返之后,秦苡又回头把藏在宫檐下的瓦片和枯枝拎回阑珊宫。
“阿软姐姐,我帮你抱着枯枝吧。”祁曜见她轻轻松松地拎起两份东西,沉默了一下,朝她伸出手。
“好啊,你好乖。”秦苡欣然点头,顺口夸了夸他。
祁曜抱过枯枝,垂着头、眸带思索地走在前面。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问道:“阿软姐姐,你功夫不错,是从哪里学的?”
他想不明白。
她虽是阮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但看起来确实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并不是寻常宫中女暗卫的锋锐冷酷模样。
相反,她看起来极为柔和,脾气也很好,甚至带有一些不通世事的愚蠢。
可她的武艺实在高强,只身甩脱御林军却分毫不见狼狈。这样的人……若是阮贵妃派在他身边,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
祁曜本是疑惑难解,这个问题也并不是他平日里会说的话,因而只是由心而问,并不一定要得到答案。
没想到秦苡停下脚步,极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需要学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有手有脚就行吗?”
祁曜:“……”
他仰头看了看秦苡,确定她的诧异也是发自真心,而不是为了装模作样。
祁曜不禁默然——他现在很是怀疑,自己当时在阮贵妃身边瞥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秦苡站在房顶破洞处,看着手边的粘土、枯枝和瓦片,沉默不语、不知所措。
是她太天真了,她原以为把材料收集齐之后游戏就会判定任务完成、自动将屋顶修复好——可这个辣鸡系统,居然让她手动修补好???
她哪里会做这种事啊?!
不远处的祁曜沿着屋脊线挪到殿顶边缘,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低头看去。
很高,地上白茫茫一片,落下的枯枝成了一条细线。他低头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片刻后才想起来呼吸。
视线不曾移开,祁曜强逼着自己习惯这个视角,慢慢调匀呼吸。
还好,他并不是畏高,只是之前秦苡问他是不是晕飞的问题太过离奇,他才会觉得脑袋有些发懵。
祁曜放松了下来,坐在屋顶边缘,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自然垂下,手中随意从屋檐上抓起一把雪,指节用力,团成雪球扔了下去,唇角微勾。
很好,经过他的再次确认,之前确实是他的错觉。
祁曜的心情好了起来,回头看向秦苡,眉眼弯弯:“阿软姐姐不是要补房子吗?再不动手天就要黑下去了。”
秦苡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悲戚、语气沉重。她说:
“糟糕,我突然发现我不会补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