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佑一进屋,发现太子也在,心神微凛,脸上带着惯常的笑,上前请了安。
太子起身还了半礼,看着齐佑手上捧着的书,好奇地问道:“七弟手上的书是什么宝贝,何以这般小心翼翼捧着?”
齐佑双手将书递到太子面前,脆生生答道:“太子爷哥哥,这是我从书楼里拿出来的书,打算跟汗阿玛借阅回屋去读。我怕将书角弄卷弄坏,就这样捧着了来。”
太子看了眼封皮,不由得失笑,“这本《新制灵台仪象志》,又不是什么珍品孤品,哪用得你这般辛苦。”说着随手拿过了书,朝康熙笑道:“汗阿玛您瞧,亏得七弟也不嫌手酸。”
康熙只呵呵两声,“书给我。”
太子忙将书双手递上,康熙拿过书的手,下意识放轻了些。他见过齐佑的课本,封面全部套了旧细绢布缝的封皮,神色复杂看向齐佑问道:“手可酸?”
齐佑点头,答道:“捧着犹如千斤重,是有点儿酸。”
太子愣住,不由得瞄向康熙,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方松了口气。
齐佑将太子的脸色瞧在了眼里,其实他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会君臣皆欢,只他有自己的坚持。
皇子阿哥贵人们读书,不过是稀松寻常的小事,普通老百姓还在为吃饱穿暖发愁,读得起书的人家,已是富裕阶层。
一本小小的书而已,兴许在太子与一众贵人的眼中,实在有点大题小做,齐佑却不这么想。
细沙累积成塔,每个无伤大雅的细节,堆起来成就了你本人。齐佑做不了圣人,他不想成为令人如鲠在喉的凡人。
就好比前世的时候,他渴望读书,渴望去看外面的世界,渴望能走一步。这些对他来说,全部是奢望。
与现在的世界无异,太子认为普通不过的书,只能在贵人中看得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本书就是他们的珍品孤品。
齐佑曾做过多年的普通人,如今他成为了人上人,曾经的渴望,他一刻莫敢忘。
康熙笑着放下书,招他过去在身边坐下,温和问道:“你看得懂这本书了?”
齐佑笑着答道:“看不懂,就是觉着好奇想读一读。”他看向炕桌上放着《资治通鉴》,笑嘻嘻答道:“汗阿玛,这本书我读完了。”
太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康熙更是诧异,眉毛抬得老高,他最近打算将《资治通鉴》《史记》等书通读一遍。
奈何政事繁忙,琐碎事情一大堆,此书共计三百多万字,近三百卷。康熙仅仅读了三分之一不到,哪想到齐佑不过短短一两个月而已,居然读完了此书。
齐佑羞涩一笑,说道:“我就是读完而已,书里的道理太深奥,还一知半解,得向汗阿玛与太子爷哥哥多多请教,方能弄明白。”
康熙笑着轻抚齐佑的脑袋,随便翻开了一页,说道:“既然读完了,我来考教考教你。《资治通鉴》书名,是如何而来?太子也来答答吧。”
太子跟着先生张英已在读此书,闻言极为流利答道:“以史为鉴,司马光曾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体戚,使观者自责起善恶得失,以为劝诫。”
康熙满意点头,再看向齐佑,“你何以认为?”
“太子爷哥哥好厉害,他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啦!”齐佑看向太子,笑着佯装抱怨,惹得太子忍俊不禁。
跟着,齐佑抿嘴一笑,举起胖手做照镜子般,似模似样晃动着脑袋,“我跟太子爷哥哥想法一样,就是照镜子。可我平时照镜子时,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总会俊美几分。”
太子想到先前齐佑就说自己俊美,此刻噗呲再笑出声,“汗阿玛,您瞧我没说错吧,老七不过丁点大,居然念叨着美丑了。”
先前齐佑捧着书,说重愈千斤,那时康熙尚能照拂着太子的面子,能不动声色。
此时康熙拿着手上的书,如同齐佑说的那般,重愈千斤。
以史为鉴,人人都觉着自己高人一筹。好比是齐佑所言那样,自己看自己,总会美几分。
康熙亦曾相同,在撤三藩的事情上太过仓促冒进,几乎是孤注一掷。与三藩打了八年的仗,得胜实属惨胜,何尝不是镜子中的自己,比实际上看上去要美?
“那照着你的意思,读此书无用?”康熙问道。
齐佑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汗阿玛,我还小啊,就读着有趣。大道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懂。”
康熙看着稚气未脱的齐佑,失笑出声,“倒理直气壮得很。”他放下书,问道:“你想读南怀仁的书?”
齐佑老实答道:“我就是看着新奇,还没见过写书人与书都在的情形呢。若是读不懂,可以向写书人请教,方便不说,释义绝对不会错。”
康熙哈哈笑起来,点着齐佑的脑门儿,“你倒想得美,南怀仁上了年纪,平时忙得很,可不许去打扰他。再说,你不懂西洋文,他跟你解释起来也费劲。”
齐佑紧跟着问道:“汗阿玛,那我可以学习西洋文吗?”
太子彻底惊呆了,光他知晓的,齐佑已在学满蒙汉三种文。再加上西洋文,还有经史骑射等功课,他哪里学得过来?
康熙与太子想法一样,皱眉说道:“你还小,一日十二个时辰,你哪有那么多功夫。可别学了一堆,到时候却一样都未曾学好。”
齐佑气定神闲,掰着手指头说道:“汗阿玛,我早上寅时初起床,洗漱用上一刻钟,早点用上一刻钟,然后复习前天先生所教的功课。到了寅时中,开始去上学,下午未时末学完骑射,申时开始写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需要用上半个时辰。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时辰啦。满汉语我能说得好,就是蒙语要花上一点功夫,我去乌库玛嬷的宫中请安,陪着乌库玛嬷说话,顺便还能蹭上一顿乌库玛嬷的晚点吃。”
康熙瞧着齐佑狡黠的目光,脸上笑容越发浓。
齐佑笑着继续掰胖手指头,“然后玩耍小半个时辰,从酉时末到戌时中,我拿来学习其他功课,这些时辰足够啦。汗阿玛,我都安排得好好的,若是没有特殊情形,每天都没有变过。汗阿玛,我可以学习西洋文了吗?”
康熙震惊地看着齐佑,他小小年纪,将自己一天,居然安排得如此紧紧有条。端看齐佑的学习成绩,他绝对没有撒谎。
“南怀仁晚上要出宫,你白日哪来的功夫跟着他学习?”半晌后,康熙问道。
齐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央求道:“汗阿玛,白日在学堂的时候,先生教的功课,其实我早就学完了。汗阿玛,我能不能在先生教其他同窗的时候,去跟着南先生学习呀?”
康熙一想也是,齐佑《资治通鉴》都看完了,还在蒙童班跟着他们学《三字经》,实在是浪费,笑着说道:“你去学可以,若是耽误了你学堂上的功课,就得放弃西洋文,回去课堂好生读书。”
齐佑马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般,朝在旁边枯坐着的太子挤挤眼,大声答道:“汗阿玛,我一定会每次功课都名列前茅。”
康熙佯装严肃说道:“你可别只顾着读书,累坏了身子。身子好,才能读好书,你可知道了?”
齐佑答好,对一直勉强僵笑着的太子说道:“太子爷哥哥,我晚上玩耍的时候,若您有空,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太子脸色这才好上了几分,笑着说好,“七弟你想玩什么?”
齐佑清了清嗓子,兴致勃勃说了一大堆扬丹告诉他平时的玩乐:“玩竹蜻蜓,帮着蚂蚁搬家,推枣磨等等,好多好玩的呢。”
太子听着一堆小屁孩的游戏,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干笑道:“哈哈,哈哈,七弟,到时候再说吧。”
康熙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心里却微微叹息了声。
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