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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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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边是碧绿的秧苗,一边是金黄的麦浪。

林义诚站在水渠边的田埂上,举目远眺,脸上涌动着说不出的感慨。

待再朝以前的那些窝棚边看去,感概之外,竟然生出了一丝久违的豪情。

原先低矮的窝棚,已大半换成了青瓦房。正在忙碌着修葺的屋子,不时传来用力的喊号子声,汉子们笑着交谈,稚童们快活追逐嬉笑。

与以前除了绝望的哭泣,就是一片死寂,判若两个世界。

林义诚理了理笔直整齐的官服,沿着流水潺潺的水渠,朝秧苗地里走去。

果然,在水渠里,林义诚看到穿着短打的齐佑,弯腰在水渠里洗腿上的泥。林大牛蹲在旁边,脸上带着笑,正在说着什么。

林大牛先看到林义诚,对齐佑说了句话,忙起身拱手见礼。林义诚朝他颔首,脸上堆满笑,迎上了齐佑看过来的视线。

这一迎,林义诚心不由自主紧了紧。

晒得黝黑的齐佑,比来时高了大半个头,脸颊不再胖嘟嘟,瘦削了下去。那双亮得惊人的双眼,锋芒闪过,旋即变得温和。

林义诚的腰,情不自禁弯得更低了些,拱手见礼:“七爷今儿个也在忙?”

齐佑笑着打了声招呼,继续洗着腿上的泥,说道:“刚下田拔了些杂草。”

林大牛见林义诚来了,忙说道:“你们忙,奴才将草挑回去喂牛。”

齐佑点头,林大牛方挑着担子轻快离开。林义诚见齐佑洗干净了手脚,赶紧上前,拿起放在石阶上的布巾递上前:“七爷您擦擦。”

齐佑道了谢,接过布巾擦拭腿脚上的水,随意在石阶上坐下,套上布鞋,问道:“林县令来可有何事?”

林义诚看着水渠里清澈的流水,笑着说道:“衙门里没什么事情。自从七爷来了之后,成日亲自下田种地,地里的庄稼好似都长得格外茂盛,跟人一般,精气神完全变了副模样。”

齐佑淡淡瞥了林义诚一眼,林义诚神色一滞,干巴巴解释道:“七爷,下官不是故意溜须拍马,下官所说乃是打心底的话。”

说着说着,林义诚干脆与齐佑那样,在地上随意坐了,望着弯弯曲曲的水渠,肃然道:“开春之后干旱了一段时期,若不是水渠及时疏通,引了潮白河的水灌溉庄稼。靠着包衣奴才们挑水,能补救庄稼的有数且不提,不知又会死伤多少人。”

林义诚想起去年,天气比今年还好上一些,偶尔能下几场毛毛雨,干旱时恰逢稻谷抽穗。

他亲眼见到一个包衣奴才,挑着一担水,走着走着,人就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在对比眼下的情形,林义诚再看那些包衣奴才,好似看到一群毫无生机的将死之人,吸取了仙露灵丹,重新鲜活。

除了皇庄之外,其他权贵的庄子里,亦悄悄跟着有所改善。

至少林义诚知晓的,地震造成的深坑里,用一床苇席裹着扔进去的尸首,少了不知几何。

林义诚见齐佑只笑不语,从恍惚中回过神,干笑一声,“七爷莫见怪,下官嘴碎,就说得多了些。若是皇上知晓顺义的变化,定会好生嘉奖七爷。”

齐佑仍然看着林义诚微笑,不接他的话。他知道林义诚来,肯定是有事。

从修水渠起,林义诚与夏师爷就成日来,看得很是起劲。

林义诚想起出门时,夏师爷的不断叮嘱:“东家一定得坦诚,别人是七窍玲珑心,七爷是全身都开了窍,全身长满了玲珑心。东家敢有一丝隐瞒,这事就得砸了。”

定了定神,林义诚起身弯腰拱手,郑重其事说道:“下官想要修葺县衙衙门,恳请七爷帮忙。”

齐佑抬了抬眉,笑着说道:“林县令这可是折煞我了,我早就说过,我来这里就是种地,其余的一概不管。庄子里的包衣奴才,水渠房子,都是与庄子有关的事情。修县衙衙门这事,涉及到朝堂。既然林县令要修县衙,这事大好的事情,只管上折子写明,得了工部允许即可开工。”

林义诚苦笑,叹了一声,说道:“在七爷面前,下官不敢拐弯抹角了。一座衙门修下来,顶多不超过两百两。这两百两,却复杂得很。折子到了工部,就银两问题,再与户部来回拉扯。”

提起朝廷那些人,林义诚嘴里直发苦,愁眉苦脸道:“最后哪怕同意了,原先打上去的银两数,得卡掉好一截儿。银子不够,或由下面的人自掏腰包补上,或者去找乡绅们筹措。若是筹措不到,下面的人不肯贴补,修的屋子,自然随便应付了事。”

提到银子,林义诚的肩直往下塌:“可按照规定,修建的屋子,必须十五年不损坏。损坏者,要追溯修建者的罪。银子算是借,最后得核销,若是核销不下来,这笔银子,就得下面的人自行承担。下官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实在是捉襟见肘,唉。”

现在的衙门不管修路铺桥,只管治安,教化,收税,教育。基础建设全靠乡绅们发善心,拿出银子来做点事。

当然,乡绅们做这些,官员肯定会上报,毫不脸红拿来作为自己的政绩,工部才能有当地的水利资料。

放眼全顺义,乡绅都是权贵的豪奴,林义诚能登门就算给了他脸,想筹措到银子,他的脸还不够。

齐佑早就知道林义诚以及一干官员的想法,康熙二十三年,顺义新修了行宫,康熙奉太皇太后前去打猎,来回都驻跸在此。

康熙知不知道顺义的现状,齐佑没去多想。

做事不能瞻前顾后,把康熙算进去,照着朝廷官员办事的尿性,若是想太多,绝对一件事都办不成。

林义诚虽然谨小慎微,做事唯唯诺诺,却还算有点为官的良心。

更难得的是,他今天终于有了些胆识,能跑来他面前说这些话,试图要做点实事了。

“夏师爷让你来的?”齐佑笑了笑,单刀直入问道。

林义诚愣了下,羞愧地说道:“是,下官做事犹豫,瞻前顾后,是夏师爷给下官出的主意。”

齐佑笑了下,“你能认识到,并且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还能听得进去建议,已经好过绝大多数人。不过,县衙衙门没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林义诚脸颊抽搐了下,老实答道:“兔北马房的赵管事有座闲置的宅子,好心借给下官住了。”

齐佑不置可否,淡淡说道:“赵管事这心的确太好了。”

林义诚脸色涨红,心一横说道:“赵管事无后,下官拜了他做干爹,以后要给他养老送终。”

齐佑唔了声,面色寻常说道:“你毫无背景根基,所以被指了来这里做县令。想要收刮民脂民膏,全县就那么几个穷得叮当响的百姓,你将他们的家当都全部搬走,也值不了几个大钱。可真是苦了你。”

齐佑眉头微皱,手一下下按着酸软的左腿,“赵管事不缺银子,他可以拿出来给你做政绩。但他没有,应该有无数人盯着他的位置,等着抓到他的错处,把他拉下来。你看到达春被我治理得服服帖帖。于是你来找我借力。等你有了政绩,就好升迁,赵管事年纪大了,功成隐退,好跟着你去别的任上养老。”

林义诚脸色大变,齐佑没有问他,而是语气平淡肯定说出了这些话。

齐佑远比夏师爷认为的还要敏锐聪慧。他们先前商议时,未曾想到过此种情形,林义诚一时懵了。

想到读书时的壮志豪情,为官为民的担当理想,林义诚闭了闭眼,庄重着沉声发誓:“下官愿在顺义继续连任,修墙筑路,开设学堂。让顺义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齐佑盯着林义诚,片刻后说道:“但愿你记得如今的誓言。不过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替你记得。你仔细听好了,回去之后整理出我要的数字,必须每样都不能出差错,更不能虚报谎报。”

林义诚神色一喜,忙拿出布袋里的笔墨,席地而坐,将纸摊在膝盖上,一丝不苟照着齐佑的吩咐记了起来。

记完之后,林义诚看着纸上齐佑的要求,怔怔问道:“七爷,请恕下官愚钝,七爷让下官准备这些,是用作何用?”

齐佑站起身,拍了拍布裤上的泥土,语气稀松平常,说道:“哦,送你上青云。”

林义诚难以置信望着齐佑,一激动,手上的纸笔啪嗒掉地,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说道:“下官....七爷爷....”

齐佑拿起草帽戴在头上,笑骂着晃悠悠离开:“滚,谁要你这样的老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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