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人静,晁昔心眉头紧锁,深陷一场可怕的梦魇中:
血色染红捆绑在女人手腕上的麻绳,可她宛如不知疼痛般剧烈挣扎,原本塞在嘴里的抹布掉在脚旁,她赤红着双眼怒吼,“放开我!你们等着,我一定拧了你们的狗头!!”
抬花轿的人脚步一刻都不敢停,生怕真的会被她拧掉脑袋,匆忙将她推进喜房,赶紧按照大人的吩咐将房门上了锁。
“快走快走。”几人匆匆离开。
汴京谁人不知这二世祖?如今女帝下旨逼着她入赘,即便将军府已亡,但她又怎会服气?可想而知忞书小少爷今夜会如何。
她们心知肚明,大人吩咐的这道锁,不是为了锁住那位二世祖,而是为了防止忞书小少爷不堪受辱逃跑……
“滚过来!”女人盯着坐在拔步床上的少年怒吼。
少年浑身一颤,顶着红盖头挪步到晁昔心面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松绑。
绳子落在地上。
她愤怒扯掉少年头顶那碍眼的红盖头,几片金箔也因她粗鲁的举动落在地上。
女人狭长的眸子眯起,当真是不复从前,破旧的小院,连盖头都脸颊如斯!!
反手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啪!’
少年直接被拍倒磕在桌角,撞得小腹生疼,却强忍着一声都不吭。
女人一把拽起少年,死死扣住他纤细的脖颈,“敢迎我入赘,你好大的胆子!!”
“咳咳……”少年不敢挣扎,却窒息得喘不上气。“妻,妻主……”
“妻主?!”她猛地靠近少年,阴狠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怒火要将面前的少年点燃,“你也配这样喊我?!”
“咳…咳咳……”窒息感让少年下意识想掰开女人禁锢在他脖子上的手。
可女人的手却越收越紧,她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如今更不会!她嘴里传出一声嗤笑,她奈何不了女帝,还奈何不了这个所为的夫吗?!
烛火簇簇。
少年绝望的眼睛里,倒影出她此时狰狞的模样。
随着火光,那模样也清晰地落入晁昔心的眼底。
“卧槽!!”
晁昔心从噩梦中惊醒,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滑落,面色惨白如纸,刚刚那一幕实在震撼。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
那是……
“妻主……”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还未缓过劲儿的晁昔心闻声看去,见钟忞书已经换上一身浅蓝色的长袍,尊敬地跪在她身侧。许是换了身衣服的缘故,他看起来素雅了许多。
只是这张眉目柔和的脸蛋,忽然与梦中那被打青的脸重合,不由呼吸一紧。
钟忞书指尖拈紧衣袍,垂下眼帘道:“禀妻主,卯时已到……”
晁昔心立刻回过神,就见钟忞书旁边的铁架子上摆放着一个瓷盆,瓷盆边缘搭着一块红色的毛巾,而目光正好可以看向窗牖外,天隐隐有些泛白,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先兆。
“忞书为您更衣……”钟忞书声如蚊呐,头低的更低了。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看见两个男俾虔诚的低着头,双手拖着七八件的衣服走上前,看着搭配色系就知道是一套。
“……”她还真不会穿,“有劳了。”
等晁昔心洗漱完毕后。
钟忞书碎步走到她身侧,帮她脱掉昨夜的喜服,再一件一件地穿上这套暗红色的袍子,是府里按照晁昔心往日喜欢的颜色特意做的。
从未帮人更衣的他动作有些笨拙,几次险些系错带子,鼻尖因紧张浮起点点香珠。
将腰带束好后,从晁昔心喜袍上摘下来那块扇形的镂空雕玉佩,小心地给她重新系上后,向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妻主,穿好了。”
晁昔心松了口大气,总算是换完了。
大步流星走向房中的圆桌,圆桌上摆放着今日的早膳,简单的两碗稀粥以及一盘咸菜。
钟忞书心不由提起,这样寒酸的早膳是否会惹得晁昔心不满……
可对于现在的晁昔心来说,常年待在实验室,每天也就是一碗泡面续命,不然也不至于三十三岁就猝死。
直接端起碗就喝,咕咚咕咚几声稀粥便见了底。
钟忞书松了口气。
可站在一旁的两名男俾看着晁昔心的目光皆是不满,若非因为这位,小主子的大婚即便寒酸也不至于如此,没有来客,没有喜宴,就连拜堂也都免了。
就连溪原阁中唯一添的拔步床,都是主子求来的天大的恩赐,不然昨日小主子大婚,便要睡在硬邦邦的木床上了。
两名男俾看着此时喝稀粥如此不雅的晁昔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里又有些心疼自家小主子,汴京谁人不知晁昔心的恶行,心中对这位小少夫人更抵触几分。
晁昔心可不知道这两人心里已经将她问候了个遍,一碗米粥下肚,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爽!
钟忞书也饿了。
昨日大婚按照规矩他一整天都未曾进食,但喝粥的模样依然慢条斯理,十分优雅。
见晁昔心将碗筷放下,他也只能放下碗筷,双手乖巧地放在双腿上,喉结上下滑动,指尖收紧,“妻主今日可有安排……”
晁昔心想到昨晚忽然出现的虚拟框,她现在满脑子的疑问需要答案,便道:“昨晚没休息好,打算补个觉。”
钟忞书纤长卷翘的睫羽微微颤了颤,苦涩在嘴角蔓延,在玄尧国新婚妇夫第二日给长辈敬茶是幼童都知晓的事情,如今晁昔心不提此事,便是不愿意去吧……
也是。
晁家发生那样的事情,昨夜平安无事已属侥幸,她又怎会愿意去向祖母敬茶……
看来,他得独自一人去了,“是……”
“嗯?”晁昔心疑惑看向他。
可钟忞书已经将头低下,纤长的眼睫垂着,那双明亮璀璨的眼睛被笼罩在阴影下,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溪原阁在尚书府西南侧,位于白山湖的后方格外偏僻,在这个硕大的尚书府只占小小一角。
钟忞书走在前方,两个男俾跟在身后,白山湖四周高树挺拔草木众多,鹅卵石铺成一条小路,有些未曾打磨好的石子似乎可以穿过薄薄的鞋底,膈得脚底生疼,但主仆三人行走在上面依然不快不慢。
其中一个穿着浅黄长衫的男俾阿然瘪了瘪嘴,压着嗓子不满道:“小少夫人怎么能不陪小少爷一起去敬茶请安呢,本就因为大人不喜我们这一房,小少爷受尽欺凌,今日若是……”
话音戛然而止,男俾目光小心翼翼地瞥向自家小少爷,眉宇不由聚起浓浓的忧愁。
平日里,各房就把欺负小少爷当做家常便饭,如今小少爷被赐婚晁昔心,各房更是看尽了笑话,若是今日小少夫人再没有陪同小少爷一同前往请安,各房的欺凌便不算什么,怕是大人都不会让小少爷好过……
另一个身形微胖的男俾阿红眼眶红了一圈,双手紧紧攥拳,“当初是将军之女也就罢了,如今只是一个被贬罪臣之女,还这样对待小少爷。”
钟忞书闻言俊眉微蹙,道:“莫要胡说。”
“哟!这不是忞哥哥吗。”
钟忞书的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凉亭就传来一声高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钟忞书薄唇不由抿成一道直线,眉心紧紧拧起。
一个人影从上面蹦下来,手里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柄折扇,他脚步轻盈走到钟忞书面前,还绕着钟忞书转了一圈,故作吃惊地看着他,嘴角微扬,道:“忞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啊?这样匆忙?”
紧接着跟着此人身后的几个男俾匆匆上前,恭敬的站在男子的身后,钟忞书的两名男俾顿时显得无比寒酸。
这是他的庶弟,钟芮安。
“啊!”钟芮安故作恍然,“瞧我这记性,忞哥哥昨日新婚,这是要去给大人敬茶?”
府内庶出不可称尚书令为祖父。
“嗯。”钟忞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打算绕开钟芮安。
但那些男俾却将三人挡住,目光蔑视的看着他们,显然,对于欺负钟忞书,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尚书府。
别说庶出,就是下人,都可以在钟忞书的头上作威作福。
“忞哥哥急什么?”钟芮安嗤笑一声,上下打量钟忞书,嘴角微微勾起,“作为人夫,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了呢。”
忽的,钟芮安靠近钟忞书。
钟忞书向后退了退与其拉开距离,声音不紧不慢道:“给祖父请安刻不容缓,芮安当真要阻我?”
钟芮安一僵,笑道:“怎敢阻忞哥哥给大人请安?只是芮安实在不解,忞哥哥明明新婚,没有嫂夫人跟在身侧便罢了,怎么这张死人脸?”
“你说什么!”阿然愤怒地瞪向这位庶少爷,怎可在小少爷新婚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
钟芮安眸色一沉。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钟芮安的男俾反手拍在阿然的脸上,“没大没小。”
阿然直接被一巴掌打跌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
钟忞书呼吸一紧,连忙朝着阿然走去,却被钟芮安再次拦住,“对啊,我道怎么这副死人模样,谁不知道我们尚书府忞书少爷对皇太女一往情深?”
“……”钟忞书一僵。
“虽说曾经忞哥哥入不得皇太女的眼。”钟芮安讥讽勾起嘴角,“可如今不同,忞哥哥可以用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学学勾栏院里那些勾人的本事,说不定,皇太女心善愿意施舍你一眼?”
钟忞书脸霎时惨白,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愤怒地看向钟芮安,指尖都在颤抖。往日里被刁难也就罢了,可如今,钟芮安这是在坏他名声啊!
寻常男子被毁了名声哪还有路可活?若是传出去,他可以背负骂名,可母亲当如何?
钟芮安得意扬眉,就喜欢看钟忞书这副被欺得发抖的模样。
钟忞书绷紧唇,正视他的目光,第一次反击声音都带着微颤:“没想到芮弟弟如此熟悉勾栏院中的勾当。”
“!”钟芮安得意在脸上僵住,面色骤然一变,娇喝:“放肆!你胆敢污蔑我!”
说话间他愤怒举起手,扇向钟忞书的脸。
“小少爷!”阿红惊呼。
钟忞书立刻别开头,紧紧闭上双眼。
然而耳边却传来一声钟芮安的惨叫,“啊!疼!疼!!”
钟忞书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一只手攥住了钟芮安即将挥下的手腕,当看到这只手的主人时,钟忞书一愣,眼神转为诧异,她不是不来敬茶吗……
晁昔心紧锁的眉心逐渐展开,她一路小跑紧赶慢赶。
总算是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