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芮安明显底气不足,他清楚地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无论真假,大人都不会再让他留在尚书府,到时,便会草草找个人家将他许出。
而对面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华妙的弧度,如温玉的薄唇微动,“刚刚你不是还提到我了吗,忞书刚刚成亲……”
钟忞书眼中划过一丝不解,紧接着黑瞳猛地一缩!
一股寒气从地底钻入脚心,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喉结上下滑动,踉跄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震惊的看向面前的女子,双目浮上惊恐,“晁昔心?!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晁昔心!”
钟忞书作为嫡出,时常有出府参加其他嫡子嫡女的夜宴,但也只是远远地见过晁昔心一面。
而钟芮安是庶出,按照尚书府的规定,他从未踏出尚书府半步,更别说女男有别,不能见到尚书府以外的女子,自然只听过晁昔心的名字,从未见过她本人。
但仅仅只听这名字,就足以让人吓破胆。
谁不知道晁昔心手段残忍,浑身蛮力更是让那些少将军都发怵。最可怕的却是,她好色,却对男子没有一丝怜香惜玉,多少男儿被玩坏了抬出将军府。
他们尚书府庶孙凑到一起曾聊起此人,都害怕哪天自己被晁家看中选取做侍郎,有命进将军府,无命出。
当得知钟忞书要招赘晁昔心,府里多少人笑破了肚皮,他今日便是想来看钟忞书的笑话,本以为他会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被抬着来敬茶。
可他瞧见了什么??
面前的晁昔心与传闻哪有一丝相似?!那个暴戾恣睢、汴京城中用来吓唬小孩比猛虎还管用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将钟忞书护在身后?!
但是,那深邃如寒潭般的眸子黑沉沉的,嘴角微勾着,一丝似有又无威压感让他不寒而栗,那一刻,又与那传闻中可怕的女子形象重叠在一起。
“怎么,怀疑我身份的真假?”声音阴冷,就像是寒冬腊月的盛雪从皮肉刺进骨子里。
钟芮安心跳骤然加快,嗓子眼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频率,后脊阵阵发凉,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我没有!”
晁昔心眼梢扬起,微微向前伏身,道:“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钟芮安见晁昔心似要靠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他清楚地知道,要是被此人沾上星点,便名声尽丧再也没有寻得良人的机会,他面色苍白如纸,“你我不同路,你,你们自便就好!”
晁昔心直起身子,薄唇轻启:“如此甚好。”
转身对上钟忞书茫然不解的目光,从容地将他的手握入掌心。
钟忞书浑身一僵,就瞧见面前的女子眼带柔情,笑容从唇边漾开,“走吧。”
声音温润如玉,让人倍感舒适,与刚刚截然不同。
钟忞书恍恍惚惚被牵着离开,怔怔看着面前女人的背影,她这是在帮他?他目光凝聚,不,她必定是不悦他如此弱小被人欺,有辱将军府孙婿的名头吧……
阿然与阿红眼睛都直了,报个名字就可以了?
匆匆跟上自家小主子的步伐。
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少夫人好厉害!
钟芮安见两人离开的背影松了口大气,然面色忽然一变,薄唇绷成一到直线,为什么她会知道他心里有长姐……
若是此事通过她的口公之于众,那……
他脸色霎时苍白,五指逐渐攥紧,不行,他要先下手为强!
走出白山湖范围晁昔心就匆匆松开钟忞书柔软的手,可不想因为这点事儿被误会。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并不远,钟忞书乖巧小步地跟在晁昔心身后,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沟通,见晁昔心已经叉过去朝贤院的路口,才抿了抿唇,道:“妻主,朝贤院在那边……”
“朝贤院?”晁昔心脚步一顿,疑惑。
“是,同祖母敬茶即可,母亲也会在那。”钟忞书微微垂下眼睑,恭敬道。
敬茶?
晁昔心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早上钟忞书听到她说要补觉之后那副表情,原是以为她不愿意来敬茶?
“带路。”晁昔心道。
阿然与阿红对视一眼,阿然硬着头皮小步上前,欠了欠身,道:“小少夫人小少爷,这边请……”
昨日晁昔心在轿子里看得不真切,如今才看清这一栋栋殿堂楼阁,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些院落当真称得上高大巍峨。
长廊相接交替,要是让她走在前面,怕是没走几步就会迷路,昨夜清冷的一座座高院中,此时许多男俾女奴正在忙忙碌碌,途径的院落且不说都奢华至极,却也与偏远清冷还透着诡异的溪原阁有着明显对比。
“少夫人,到了。”阿然恭敬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主位。
晁昔心抬眼望去便瞧见不远处的高楼门头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三个大字《朝贤院》,门前两名女子面色严肃地守着。
朝贤院用的是重檐庑殿顶,四条戗脊上五只栩栩如生的走兽,踏道足足四层由汉白玉砌成,让原本就比其他楼宇高的朝贤院又垫高了一米,无处不在彰显女帝的宠爱。
踏入正门便有嬷嬷带路,条条相交的长廊通向院中各个房子,下方溪水漫漫红鲤成群,走近朝贤堂,踏上百米多手抄游廊三米多高的双开楠木门才映入眼帘。
堂内八根顶梁柱撑着这个四五人高的正堂梁顶,柱子旁不起眼的插花瓷器用的都是古董,价值连城。
最前方有一把紫檀木太师椅,花雕十分精细,靠背正中是一幅山水图,扶手处宛如两个檀木方枕,上面的雕花与山水图遥相呼应。
在大堂两侧,两排南官帽椅摆得整整齐齐,每两个中间便放着同色的小几。然而空旷目测能容下百余人的正堂,此时空无一人。
晁昔心明显感觉到钟忞书进入正堂后,身子不由绷起,似乎这富丽堂皇的地方对他而言充满了不善。
待领路嬷嬷停下脚步,钟忞书便恭敬地跪下,身后的两名男俾也随之跪下。
晁昔心疑惑这里又没有人,跪什么?
嬷嬷见晁昔心站着一动不动眉头微蹙,留下一句话后离开正堂:“忞书小少爷、小少夫人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里屋禀报大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都未有一点动静,大堂内空荡荡的,依然只有他们四人。
跪着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似乎对长跪已经习以为常。
寒意从冰冷的地砖往上窜,晁昔心都不自觉挪了挪步,但钟忞书却纹丝未动,唯有那张如玉的俊脸,刚刚还有的一抹血色如今也渐渐褪去。
晁昔心眉心紧锁,有些心疼了,钟忞书才多大,本来身体就在发育阶段,这么跪下去伤及根本可就不好了。
“起来。”她果断伸手拽起地上的钟忞书。
钟忞书被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身子绷紧脸色惨白,慌张地抬头就对上晁昔心温怒的双眸,他苍白的脸色缓了缓,对比晁昔心,若是祖母的人忽然强拉他更让人畏惧。
他抿紧下唇用力挣出晁昔心的束缚,身子险些没跪稳摔在地上,好在一旁的阿明搀住了。
晁昔心眉头一皱,见他这副模样担心他有所误会,便伸手扶住他的手肘,道:“地上凉,莫冻坏了身子,起来!”
钟忞书诧异,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任由晁昔心将他拉起了几公分。
阿红面色大变,赶紧拽住自家小主子,挡在钟忞书面前,慌张道,“小少夫人万万不可!尚书府有尚书府的规矩,若是大人未来小少爷却先起,只会让小少爷吃更多的苦头!”
朝贤堂内院。
阳光穿过窗棂纸照进内院卧房,窗牖上的雕花影子映在右侧的博古架上。
屋内奢华至极,两排博古架摆满了古玩器皿,部分是女帝赏的,部分是下面的官员孝敬的,而摆放在这个房间里的,通常都是最为稀罕的。
一扇薄薄的屏风将内外室隔开,屏风上画着秀美的仕男图。
在窗牖下,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盘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华贵手中拿着卷轴,正面色严肃地查看今日刚刚禀上来的账目。
小几上摆放着茶具,小巧的茶杯中茶水呈红橘色,是当下最珍贵的大红袍。
但妇人放凉也不曾看一眼。
“跪着呢?”妇人声音龙钟暗哑,刮锅挫锯般难听。
那位刚刚迎晁昔心等人进入正堂等待的嬷嬷,弓着身子,恭敬道:“回大人,忞书少爷跪着呢,只是那晁昔心并未下跪。”
妇人抬眸,目光落在嬷嬷的身上。
嬷嬷不由得身子一僵,宛如被猛兽盯上,鬓间滑下一颗豆大的汗珠,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砖上,“大,大人……”
妇人眸底满是厌恶,晁家已灭,还当自己是高门大族的嫡嗣?冷声道:“当好好磨磨她的锐气!”
区区赘妻,也敢放肆!
嬷嬷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挺直腰板,恭敬道:“是!”
她在尚书府这么多年有的是磨他人锐气的法子,如今大人开口,她必定要让那晁昔心见识见识尚书府的手段!
正欲起身。
一个奴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隔着屏风就听见她颤抖声音道:“大,大人!不,不好了!”
“放肆!大人好好的什么不好了!”嬷嬷扬声训斥,看清来人后怒目圆睁,“叫你看着忞书少爷一行人,你跑来这里作甚!”
女奴吓得血色尽褪,抖如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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