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永安巷的街市门户渐次蒸腾起灰白色的炊烟。
曹娘子配着辣瓜简单吃了几口豆腐羹,随后将喜礼又点捡了一通,便向外走。
玥娘见她要出门,忙放下碗碟跟着。
曹娘子突然回头觑她一眼,看出她脸上的得意,啐了一口“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又不是来向你提亲的,你喜个什么劲儿?”
曹娘子是汝宁县最富名气的媒人,与这汝宁县的人十之八九相熟,她一向知道那孟家的小子,对顾六娘从未上过心,此番不知道为何,婚事竟提上日程。
她心里纳罕,可她不过是收银子办事,内情如何到底与她无关,曹娘子沿着一条青砖铺地的巷道走远了。
玥娘见她娘走了,便偷偷落了门锁,拎着裙摆,一溜烟儿往相反方向撒去。
她想起前几日,素来乐天之命的小娘子将头埋在臂窝里,一脸哀伤地叹道。
孟简之中了解元,来年就要去上京参加院试,日后直登青云,再也不是她能妄想的人了。
小娘子模样可怜得让人心疼。
眼下要是知道孟简之去她家提亲了,还不得欢喜得背过气去。
玥娘赶到的时候,六娘正在卖她的糖蒸酥酪。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的面纱小袄,素白对襟襦裙,她鼻尖冻得通红,正用笼屉给客人包糕饼,精致的小脸半隐半藏在氤氲的雾气之中,仿佛一个粉蒸娃娃,玥娘跑过去的时候,眼里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光景。
六娘看见了她,扬手唤玥娘过去,嘴角的笑涡轻轻浅浅。
“玥娘?快来,今日得酥酪卖的极好,不过你爱吃得几样我都给你留着的。”六娘将酥酪递到她嘴边。
玥娘却急得跺脚“快别管什么酥酪了,孟家去你家提亲了!”
六娘手一抖,手里的酥酪倏然落地,她抬头看着玥娘道“……你说什么?”
“我说!孟简之他要讨你回家做娘子啦!”
玥娘着急,说话声音难免大了些,引得周围几个商贩凑过来。
“孟简之?他要娶六娘?”
“那孟相公才中了解元,若来年殿试能一举夺魁 ,中个状元,便是彻底翻身了,怎么会这会儿就急着定亲?”
“瞧你说的,状元是那么容易中的?不过,六娘,你别怪大娘话直,他素来对你冷清清的,怎地会突然转了性儿要娶你?”
玥娘听他们不信,自然不服,扬着下巴道“我娘这会儿已经去顾家提亲了,还能有假?”
众人见玥娘言之凿凿,难免都动摇了几分。几人指指搠搠议论这桩亲。
只六娘站在原地呆看着玥娘。
玥娘说,孟简之要向她提亲?六娘既震惊又欢喜,若不是众人瞧着,她真要跳起来了。
可还不及喜悦轻轻在她心上漾开,六娘便突然想起,她昨日尚在巷口撞见孟简之,他抬眸看了他一眼,错身从她旁边走过,一句旁的话都没说,不见任何特别之处。
六娘心里的欢喜又随即化之而去。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对孟简之不抱期待,唯恐又是一场空欢喜。
她将信将疑看着玥娘。
玥娘哎呀一声“我的小娘子,我的话你还不信吗?我娘拿着孟老爹的喜礼去永宁巷了!你能不能对你这张小脸自信一些,你这样标致的女娘,哪有男儿能不动心呢。”
她不是不自信。可……那可是孟简之,她站在原地等了六年,却六年都未曾回头看过她一眼的人。
“陆大娘,烦你顺路帮六娘把食盒送家去,今日六娘的酥酪都送与你,不要银两了!”
“你带我去哪里?”六娘被玥娘拉着跑。
“去书院,去见你的小郎君呀。”
六娘一时慌张起来,她想要挣脱玥娘的手“玥娘,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她才不要在这会儿去书院,必定又要被众人取笑。
“怕什么,我陪你同去,那冰垛子素日眼高于顶,多少小女娘心悦他,皆被他那张冰块脸吓着了。我还当他日后竟要去庙里做和尚呢,没想到,竟是佯装。今日我要好好审审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上心的。”
六娘无奈,她被玥娘拉扯着赶到的时候,书院还未下堂,六娘随玥娘倚靠在书院的门边,悄悄向里张望。
阿爹正在廊下讲学,孟简之坐在左下手。
余晖撒在他身上,勾勒得他端倪如画,容色似玉,他身上的那件青色长衫袖边都磨得泛了白,可盖不过少年的霞姿月韵去。
她不得不承认,孟简之还是很好看,就像当年她在阿爹的私塾见到他时一样。
那时节,私塾里的学生总笑他性子孤冷,他却充耳不闻,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卑不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而如今的他已得中解元,渐显逸群之才,亦成了六娘不可妄想的人。
六娘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半晌不舍地绕开,她拉玥娘“玥娘,我们走吧,莫打扰阿爹教书了。”
阿爹顾翁戎的声音正好传来。
“今日所讲,诸位回去再细思量吧,散学。”
玥娘娘见孟简之亦起身收拾书本,欢喜地喊道“孟简之!”
孟简之身形一顿,缓缓回过身来,目光似乎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息,便照常弯腰继续不紧不慢去收拾他的书册,仿若未见。
玥娘气得嘟嘴。而六娘显然习惯了他的疏离。
几个学子看到六娘和玥娘,忍不住笑到“孟简之,你的小娘子们又来接你下堂了!”
“我说六娘,你呢,何必偏要自讨没趣,喜欢那个冰垛子,冰垛子如今飞上枝头了,不如你给我作妾,我可比那冰垛子温柔小意多了!”
“你这纨绔子!说话小心些,六娘现在可是人家的未婚娘子,孟家已向六娘提亲去了,顾家都应了……”
这最后半句显然是玥娘信口胡言,六娘羞得脸红,试图伸手让玥娘闭嘴,可话已出口,众人都听了去。
孟简之也刚好也迈出书院门槛,他步子一停,站在门楣下,错愕地看了玥娘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落在六娘身上一瞬。
旁人许看不出来,可六娘却看出孟简之神色有异,那望向她的一双眸是冬日藏着冰渣的水,比往日要凉得多。
她心里没来由得一坠“孟哥哥……”
“提亲一事,我并不知晓,这就去向家父问分明,事关重大,也请诸位同学休要乱言!”
孟简之说完,步履急急走过六娘身边,未做片刻停留。
他这话说得决绝,仿若议亲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连在场不相干的人都怔了一瞬。
六娘自然亦凌乱了,虽然,六娘习惯于不抱期待,可当她知道他要向自己自己提亲时,那心底自然而然生出的喜悦却骗不了她自己,她喜欢了这么久的人,若要向她提亲,她又怎会没有一点点欢喜呢。
而此刻,孟简之的话彷如一盆冷水兜头泼在六娘身上,瞬时浇熄了她所有情绪,六娘不知该作何反应,追着他背影的视线里满是茫然。
有人见状大笑“六娘,你的孟哥哥不认这门姻缘,急着回去退亲呢!”众人跟着笑起来。
“六娘,他等着登科及第后去上京娶名门贵女呢,怎么会娶你,不如,还是与我做小妾吧。”
玥娘听见众人取笑,气地直跺脚。“六娘……他怎么能这样!”她回头看见六娘泛红的眼睛,六娘一向不掉泪珠,她哪里见过六娘这般将哭欲哭的可怜模样,慌忙道“六娘,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六娘紧咬下唇,到底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望着孟简之决绝的背影,心下一横,向孟简之的方向追过去。
“孟哥哥,你等等!”
孟简之的步子似乎比往日还要快上几分,六娘走几步便要小跑起来,方能跟上他。
孟简之虽一向对她冷然,他守礼有节,断不会这样贸然的把人丢在后面。
可今日,他的步速越来越快,只留给六娘一个冷峻的背影,步子簌簌带风,分明有气。
六娘先前多少喜悦疑虑,此时皆变为满腔的积郁。
六娘垂下头,如今她细细想来,提亲大抵又是孟叔的一厢情愿。
可六娘看着孟简之背影,她不明白,孟简之竟如此生气,原来,娶她,是这般令他愤懑不平的事吗?
六娘想起,幼时她为了给他治眼疾,连夜里翻山去采草药,他轻飘飘地道了谢,不问她这么珍贵的草药从何处而来。
她挡在众人面前,将众人调侃他性情寡淡地言语挡回去,他亦是轻飘飘道,其实不必,我并未上心。
这么多年,六娘并不知道,他那深渊如墨的眼睛,究竟为什么事情,才能起一丝波澜,可今日她知道了。
为了姻缘,他不想娶她。
想着,六娘的一颗心坠到了地底。
她素来不自苦,可这些时日,却被惶恐淹没了。
从他住到她隔壁院落的时候,他一举一动就牵动了她整颗心,从总角到豆蔻,整整六年。
可现在,六娘不得不承认,六年,从始至终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些年,他对她愈发冷漠而疏离,连汝阳书院的学子都看得明白,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就像刚才他决绝地在众人面前否认她,大抵,他从来都未对她上过心吧。
连日来的委屈难过汹涌而来,六娘觉得自己胸口堵得要不能呼吸,她终于喊道“孟哥哥,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六娘想着心事,懵懵懂懂跟在孟简之身后,连走到家门前都不知。
孟简之停步太快,她径直撞入了孟简之胸前。
两人差着六岁的年纪,六娘如今的个头还不到孟简之的胸口,淡淡的青竹皂角香气放肆地弥漫在她鼻尖,六娘对这个味道实在熟悉,这份熟悉却让她此刻愈发难过。
她微微扬头,正好看到孟简之的胡渣,她的小郎君长大了呢,长出了分明的男儿标志,若放到往日,这般站在他身前,她必要心跳如鼓。
可他此时正低头蹙眉凝视着她,六娘说不清他的眼神里是什么情绪,总之,不是欢喜,她的心也早坠入冰窖,又哪里雀跃的起来。
她抚着自己撞上他的前额,轻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这半日的起落,让六娘身心俱疲,她此时实在受不住他冷然的眼神,忍不住埋下头。
她听到孟简之先开了口“提亲一事未定,怎能到处宣扬,对你也没好处。”
六娘忍不住心里发凉。
难道孟简之认为,他这样否认提亲,让她在书院被众人嘲笑,被汝宁县众人的唾沫淹没,说她是被退亲的小女娘,就对她好吗?
六娘咬唇忍着泪,她抬头,看着那喜欢了数年的人,努力抿出一个笑容。
“孟哥哥也知道,玥娘的个性就是那样,口无遮拦,若给孟哥哥造成了什么困扰,我替她给孟哥哥道歉……”
孟简之蹙眉看着她。
六娘鼻尖和小脸冻得通红,呵出的气凝成水雾,将六娘的容貌衬得愈发精致。
她的眼神,失望而疏离,孟简之以前似乎从未在她眼里见到过。
她在他身边,自来明媚灿烂,坚毅笃定。
不等孟简之回答,六娘又开了口“六娘对孟大哥的心意,从来对任何人未隐瞒过,可六娘自小便知,孟哥哥,日/后是能青云直上的人。”
“六娘……”
“你听我说完,”六娘抬头,琥珀色的眼眸打定主意似的,决绝注视着他。
“孟哥哥既然不愿意娶我,我亦不想勉强,我会去与阿娘和阿爹还有孟叔说清楚,让他们再莫打这个主意。以后,你我二人,嫁娶自由,再不相干……”
六娘说出这句话,已然用了平生所有的气力。
她曾设想过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该有多难过。
喜欢的这么久的人,到底就要在这一刻放下。
可,真她当说出来了,她又似觉得解脱,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轻颤,传来一阵阵麻意。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孟简之说话。
孟简之蹙眉看着她,五指握紧袖口,一下一下地缓缓摩挲,他心底似涌起令人一丝不悦的异样,他看着眼前失落又决绝的小女娘,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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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他柔情蜜意》
长安城谁人都知道迟家与程家,上到两位阁老,下到府前小厮,甚至连门口的那两头石狮子,都是死对头!
这日,
迟念念被程毅回京的军马冲撞,所坐车舆险些翻覆。
迟念念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用一双纤纤玉手撩起车帘,
惊慌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娇滴滴埋怨道“哪里来的山野莽夫!”
马上的人居高临下,斜蔑着轿子“哪里来的娇作村妇!”
两人暗自发誓,以后见到对方的车舆,定要绕着走!
谁料,次日
两位阁老大人,捧着明黄黄的赐婚圣旨。
迟念念将手中的铜镜一摔哭成泪人,委屈道“不嫁!”
程毅将长刀往案上一掷,蹙眉怒道“不娶!”
新婚之夜,程毅看着哭成泪人的迟念念,将手中的喜秤一摔道“哭什么哭,择日和离就是!”
长安城谁不知道,皇帝陛下这回又又又乱点鸳鸯谱了!
大家都等着看这对婚后闹和离。
谁料,婚后迟念念用食指抵着他的额头,骄矜道“和离的日子可择好了?”
程毅抚了抚额头,“大师说,本月不宜和离。“
一月后“大师说,今年,不宜和离。”
一年后“大师说,你我,不宜和离。“
后来,他揽腰抱她在膝”山夫与村妇,原来就是一对,念念,这辈子也莫想与我和离!”
她以为,他鲁莽无礼,可当她无枝可依,他给了她最细致入微的体贴,拧眉告诉她“别怕,还有人心疼你。”
他以为,她骄矜做作,可当他跌落云端,她素手拭去他身上所有的泥泞,笑盈盈告诉他,“怕什么,重头再来就是。”
大抵是一篇从冤家对头到相知相爱的喜剧。
男女主都会成长。
《陛下他悔不当初》
姜宣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便是嫁入裕亲王府。
裕亲王慕容延,光风霁月,贤明无二,世人都赞他为贤王。
姜宣还未出嫁时,隔着珠帘远远瞧过他一眼,只这一眼她便红了脸。
后来,赐婚旨意随之而下,“赐婚姜氏次女为裕亲王正妃。”
听闻,这旨意是裕亲王亲自向陛下求来的。
姜宣欢喜地低下头。
入府之后,姜宣恪守本分,贤良淑慎,为他打理内庭,周旋臣妇。
虽然,除却那事上,他总是疏离漠然,可到底,这些年来,他只有她。
姜宣想,他大抵是爱她的吧。
直到后来,他登基为帝,欲将身为废太子妃的长姐纳入后宫,闹得朝野震荡。
姜宣才知道,其实,当年,他向先帝求娶的是长姐。
姜宣纤细的身姿跪在大殿前。
“既然陛下执意立长姐为妃,臣妾,便请陛下将臣妾废入冷宫。”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胁迫于他,既身为皇后,便不能让长姐以皇嫂身份入宫,毁了天家清誉,闹得朝野不宁。
可她知道,他必会恨她。
那又如何,她的心,早死了。
那年,元宵节前,皇后薨逝,紫禁城尽皆缟素,国丧长鸣。
民间议论得纷纷扬扬,说皇后娘娘实为自戕。
姜宣没有想到,她竟然重生了,还重生在出阁之前。
既然上天眷佑。
这次,她再也不愿意做这贤良淑慎的裕亲王妃。
慕容延朝乾夕惕,事必躬亲,年不足四十崩于案前。
可他重生了。
慕容延一直在等着皇帝赐婚他与姜宣。
他想,上辈子他亏欠于她,亦心死于她。
这辈子,他会百倍弥补她。
可,那日皇室家宴,他却看着她袅袅婷婷跪在皇后面前,求了一道她与姜家远房表兄的赐婚旨意“阿宣与表哥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还请娘娘成全”。
慕容延不禁攥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