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再见赤雁
叶天卉现在已经对香江的赛马以及投注方式有了初步了解。
香江赛马由来已久,而最近几年更是得到蓬勃发展,已经几乎到了全民关注的地步,以至于早上香江人打招呼,“你今日听咗《一马当先》未?”可以和“你食咗饭未?”相提并论了。
香江赛马会是英皇御准政府审批通过的,负责赛马□□活动,他们采用的方式是“同注分彩法”,赛马会对于所有投注金额,都要先抽取19%作为公司盈利,之后根据各赛马的投注金额自动形成一个赔率。
所以这个赛马的玩法其实是各玩家之间的博弈,和赛马会无关,无论哪匹马输赢都不影响他们挣钱,这就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比赛的公正性。
玩家之间的博弈,就看各自的眼力和运气了,人云亦云去下注那些关注度热门稳赢的马匹,赢的概率自然大,但是赢了后分得的钱也不过尔尔。
如果有能力去押中一个不被人看好的,这匹马投注者少,到时候一旦赢了,那就是“爆冷门”,那就能以小博大,赢一大笔钱。
可以说,香江的赛马会给了所有香江市民一夜暴富的希望,这也是为什么街头巷尾都会讨论赛马,这也是为什么马经杂志是其它杂志的十倍之多。
所以对于叶天卉来说,来钱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走寻常路,去找一批爆冷门的黑马。
当然,这种机会并不一定有,她眼力再好,没这种良马也白搭,最后也许只能勉强挣一些港币来让自己日子宽松一些。
叶天卉乘坐了巴士过去跑马地马场,她足足倒了两次巴士才到了跑马地。
据说这跑马地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最初英国人把英式赛马引进到香江就是在这里进行赛马的,这里原本是一块沼泽地,不过随着赛马行业的发展,附近已经建造了许多高层建筑,于是这里也成为了香江最出名的马场。
到了这跑马地后,却见四周围果然是高楼大厦,一些豪宅附近还停着非常贵重的汽车——叶天卉并不懂汽车,不过那种特别奢华的汽车,她多少能感觉到那个味儿。
或许因为赛马季即将开始的缘故,这边的交通很拥挤,估计不少人都是想来马场看马的,可以看到很多人手里拿着马经,和同伴热烈讨论着。
叶天卉随着人流过去了跑马场,并进行了登记,马场是允许进去参观的,不过必须隔着围栏,不能近距离观看,除非进去那边的茶餐厅消费,那样的话能以更近的距离看到参赛的马匹。
如果再想更近距离,那就得是赛马会的会员了。
不过显然这会员不是那么好当的,花钱也进不去,必须是有几位会员联名推荐才可以进去,就算进去后,会员也是分几个等级的,一个人身份地位没到那个级别,就不可能成为那个级别的会员。
据说在香江有句话,说所谓富人要在半山有栋别墅,在维港停着艘游艇,车库里有辆劳斯莱斯,但是即使这样,也只是寻常富人,只有成为赛马会会员,那才是真正身份地位的象征。
简单来说,这就像是叶天卉那个朝代的京官和外地官员,一品大员和七品芝麻官一样,阶级分明,你不到那个位置,硬跑到人家一品大员的宴席上,自己都觉得不自在,羞于与人交谈。
只有自己本身到了那个阶层,才可能成为那个阶层的会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上流社会的圈子了。
叶天卉分析了一番情况,毫不犹豫地选择过去茶餐厅消费。
她现在打算参与赛马,对于自己将来能挣到钱这个事多少有些信心了,所以吃上也不抠门,一口气要了胡椒猪肚鸡、金沙红米肠和手作虾饺皇,最后还要了一份粥。
她打算这些慢慢吃,边吃边看,然后再寻觅一个功夫,溜到那边的会员通道,混进去,之后再近距离观察,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稳赚不赔。
虽然这样很可能被人家赶出来,但是没关系,反正只要看到了就赚了。
不得不说,这跑马场的茶餐厅饭菜虽然贵,但就是和路边摊的车仔面不一样,吃那车仔面和政府救济粥,她会觉得香江人的饭菜真难吃,但是吃了这茶餐厅,才感觉到,还是很美味很享受的。
那脆皮肠的粉皮吃起来软糯可口,蘸着一点料汁,香得很,还有那猪肚汤,乳白的汤色,浓香扑鼻,鲜美异常。
她满足叹息,想着这比起上辈子的御宴饭菜来,也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她这么一边观察着地形,一边吃饭,等吃饱喝足,也看得差不多了。
离开茶餐厅后,她径自离开马场。
她已经观察过,这跑马地赛马场看台旁有高架子,另一侧则是一片坟场,密密匝匝的坟墓依山势而上,甚至连山坡都在墓碑的包裹中,而这坟墓对面的围墙就是楼群和商店等。
她打算沿着那些坟场绕过去,绕到马场荒僻的一侧,之后翻墙而过,偷偷潜入养马场。
到时候先找一身养马场工作人员的衣服,之后她就可以大摇大摆在那里欣赏观察各样赛马,一口气看个明白。
叶天卉旁若无人地进入那坟场,坟场和寻常坟场不同,高树葱茏,绿草如茵,并没有半点让人阴森感,反而是犹如一处花园。
她越过一处已经干涸的喷水池,以及一座黄色小教堂,又穿过一片十字架形状的墓碑,最后过去一条大道,终于到了那养马场的围墙外。
此时眼看要入夏了,绿树成荫,倒是恰好为叶天卉提供了掩护,她看着四下无人,直接爬上那围墙,纵身一翻直接进去了。
进去后,她先小心地蹲在矮树丛下,观察着这养马场的种种,看得出,养马场内部被设计得井然有序,就外部来看,至少设有装卸台,自由草场驯马圈和跑马场等。
而远处则是两三层楼高的看台,那是外部观众能看到的部分。
就在她的左前方约莫几百米处,却是一整排一整排的人字形长棚。
根据叶天卉的经验,这一定就是马舍了,她如果偷偷溜进去这马舍,还愁看不到那些赛马吗?
她小心留意着这边工作人员的动静,看准了没人注意时,快速窜入一处房舍,在片刻隐蔽观察后,再次窜入下一个,这其间,她顺利地摸到了一身制服,看上去是跑马上员工的工作服。
她给自己套上那工作服后,便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步入了马舍。
进入后,在那干草的气息中,她却觉一阵沁凉。
她疑惑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竟然是有空调的。
一时不免感慨,大陆老百姓,包括香江住在贫民区的市民,有几个能享受空调的,没想到这马舍里的马匹早就享受上了。
——她若懂投胎,今生干脆投成一匹马,岂不快哉?
她沿着那通道往前走,就见两侧都被铁栏杆分割成了两三米见长的马房,每匹马单独拥有一个马舍以及窗户,每个马房都有单独的喂食和喂水装置,看上去非常人性化。
她仔细观察着每匹马,这些马的马房都是有牌子的,可以让她知道这些马的具体信息,包括编号,名字和班次。
不过看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有潜力的马。
叶天卉有些失望,不过反正这马舍现在没人,她就继续往前走,这么走着间,视线触及马房角落时,她的脚步便陡然顿住了。
她看到马房的角落站着一匹黑色的马。
她屏住呼吸,盯着这匹马仔细地看。
这匹马看上去有些发育不良,瘦弱矮小,不过颈部笔直,看上去很有力量,而且胸部宽广,肚子紧凑,肩膀那里也有着结实的肌肉。
它还有一只很短的马尾巴,远比一般的马尾巴要短。
她有些不敢相信,盯着这匹马看了很久。
上一世,身为大将军的她南征北战,曾经有过数匹坐骑,但是最后随同她前往岷州的,却是御赐的赤雁,那是圣人的御马苑亲自培养出的一匹宝马。
那赤雁跟随她三年,是她最心爱的坐骑。
只可惜,她被困在岷州城时,粮草殆尽,为了一点粮食,竟有军民相争险些酿成骚动,她为了平息众人怨气,便宰杀了赤雁来给大家分食,这才勉强挽回一些局面。
她至今记得赤雁临终前的眼神。
一匹马含着泪看着她,明知道她要对它举起屠刀,它却没半分怨言。
往事如烟,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也希望自己忘了,但如今见到这匹马,她知道自己没有忘。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匹马。
其实从外貌和品种上,它和赤雁并不相同,这分明是不同的品种,但是她看到这匹马的第一眼,就感觉熟悉,这是灵魂的熟悉。
如果一匹马也有属于它自己的灵魂,那这必然是赤雁的转世了。
这时候,马却侧首看向它。
显然,它并不认识叶天卉,它的眼神有些高傲,也有些懒散,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之后它便低首慢条斯理地吃草。
叶天卉从旁看着它俯首的样子,看着它吃草的样子,她越发从它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赤雁,在这个没有大昭国历史的世界里,赤雁的灵魂就在这里。
她静默地看着转世的赤雁。
这一世的它确实瘦弱,仿佛一个营养不良未曾长大的孩子,比起一旁那些体型彪悍的马来,它实在是太过黯淡无光,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这是一匹好马。
但是叶天卉却清楚地看到,就如同上辈子的赤雁一样,它有着寻常马匹难以企及的爆发力,它是举世无双的名驹。
只是这一次,它恰好长得不够漂亮罢了。
叶天卉站在那里,足足看了半小时,一直到外面传来动静,看起来有人过来了,她才不得不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抬起手,摸了摸赤雁的鬃毛,低声对它耳语道:“你怎么一直在吃草,你饿了是吗?”
说起这个,她怔了下。
到了最后,岷州城已经是草无根树无皮,赤雁自然也要跟着挨饿,它上辈子挨了那么多饿,最后还是把自己的躯体贡献出来了。
所以饥饿印刻在它的灵魂里,它发育不良,所以它一直一直都在吃草是吗?
她侧首,看了看旁边的牌子,这才看到,它的名字现在叫腾云雾,今年三岁半了,它只是一匹五班马。
五班马,实在是寂寂无名的一匹马。
通过一番恶补,她现在对香江的赛马已经有所了解,这赛马分为几种比赛,分别内部赛和公开赛,其中内部赛包括新马赛,条件赛和班际赛,班际赛中,会对每一匹马进行评分,根据评分把这些马分为五个班次,每匹马只能参与自己班次的比赛,赛事结束后根据每匹马的表现来由评磅员调整马匹评分。
只有在班际赛中表现优异进入一班和二班的,才有机会进入后面的公开赛。
也就是说,其实普通市民在看台上或者报纸电视上看到的那些赛马,都是经过一轮轮的内部赛脱颖而出的,其实还有许多赛马只能被评为三班四班五班,在苦苦参与班际赛升级,以求得亮相机会。
三岁以及以下的马匹参与新马赛,如果能在新马赛期间出头,那后续自然是平步青云,如果不能,那就只能在三岁后参与班际赛出头了。
这匹马已经三岁半了,也就是说它在新马赛期间没能给自己博得机会,而新马时期结束后,整整参加了半年的班际赛,依然表现平平,如今只能位列五班。
要知道,根据评分,95分以上为一班,80-95为二班,60-80为三班,40-60分为四班,而五班马则是40分以下的。
这成绩,不光是不及格,简直是糟糕透顶。
不能参加公开赛,也就不能为它的主人挣到什么钱,属于没什么金钱价值的马。
如果这样的话,那它的主人自然不会重视,甚至可能随意将它打发,低价卖掉。
总之它的处境看起来很不好。
这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叶天卉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她最后看了一眼腾云雾,它依然在垂首吃草,吃得很慢也很认真,好像这对它来说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她低而快速地道:“我还会设法回来的,会回来看你,你好好吃草养身体。”
她迈步就要离开。
不过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再次道:“既然有新的一生,那就不要想什么驰骋沙场,也不要想什么建功立业,我们就吃好喝好,懒懒散散过日子就是了,我若富贵,就把你救走,让你好好养着,一辈子当一匹混吃等死的懒马,舒舒服服过日子。”
那赤雁吃草的动作停住,抬起马脑袋,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它好像动心了。
果然这就是她的赤雁!
这时马厩的门已经被推开,叶天卉连忙快步往前,敏捷一闪,窜到了一处角落。
她虽然也穿着人家衣服,但显然万万不能和人碰面,不然别人一问,她的口音就露馅了。
毕竟这种马舍涉及到安全问题,也涉及到商业机密,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她这种非会员外人随便进入的,一旦被抓住,说不得就直接被这边警察带走了,可能还得坐牢!
片刻后,果然有一行人过来,好像是这边的工作人员,在商量着接下来的跑马比赛,有几匹马要参赛,他们需要提前为那些马做好准备。
那些人将要参赛的马全都领走后,这边总算安静下来,叶天卉见一切都安全了,这才躲藏处出来。
看来这里时不时有人过来,并不安全,她当下不敢耽误时间,尽快往前继续看,遇到觉得不错的赛马就记下来。
只可惜也没什么她特别看好的马,只勉强看到几匹能看得过眼的。
她近距离这么观察一番,到底记下来十几匹马的编号和名字,之后才悄没声地溜出那马舍。
从马舍出来后,她观察了下地势,研究着该怎么出去。
这时候,叶天卉便看到,南边假山后面好像有一处单独的马舍,并不算大,不过那马舍明显是新建的,比这边的马舍要高大,山墙式的棚顶也看上去设计精心,仿佛还用了灰色投光玻璃?
她看着,就好奇起来了,为什么单独养,这是什么好马吗?
她本该离开了,不过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轻手轻脚过去那边马舍,踮起脚尖来,从窗子里往里看。
这是一处纯松木打造的马厩,乳白色玻璃天窗长线一般贯穿了马厩的屋脊,阳光便从那玻璃天窗洒下来,穿过木桁架投射在松木墙壁上,也投射在一个男人身上。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和牛仔裤,微低着头,专注地拿了草料喂马。
因男人低着头,叶天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开始是丝丝缕缕的,但是很快扩散开来,蹿遍了全身每一处,以至于让她心生畏惧起来。
就好像那个人是头顶的神明,是泰山压顶的威严,是她不能抬头去看的敬畏。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的侧影,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缓慢而无法遏制地膨胀,崇敬的,畏惧,羞愧的,掺杂在一起,让她手指尖都发麻,只能无力地攥紧了拳。
这时候,那个人却突然抬起眼来。
于是,在光和影的切割中,男人的面庞完整清晰地呈现在叶天卉面前。
俊朗矜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叶天卉脚底下一软,直接滑下去,之后“砰——”的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顾时璋:有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