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索额图远远看到太子过来,主动迎上前去见礼,而后他落后一步,跟在太子身侧。
他们商议的正是一年前才晋亲王,袭汗位的恪靖公主驸马溺职一事。
折子大老远送进京城来,可见事态严重。
“殿下,土谢图汗是公主驸马,素与直郡王交好,有直郡王为其进言,皇上的处置想必不会太重。”
索额图话说到一半便停下,观察着太子的反应。
按照往常,太子是不愿见到直郡王再与蒙古王公交好的,必会想个法子破坏直郡王的打算。
然而今日,让索额图奇怪的是,太子并未有任何表态。
进了暖阁,里面直郡王和几个贝勒已经在候着,目光交错间,神色都颇有些奇怪。
倒是底下的几个官员都摸不着头脑,直郡王和太子也罢了,怎么其他的贝勒们也都来凑这个热闹?
而太子心知肚明,是那日瑚图里所说的话,让兄弟几个都很不服气。
偏偏她话只说了一半,没有具体说恪靖做了什么,引来后人推崇。
这不,一听说恪靖的驸马被人参了一本,个个都候着脸皮来了。
皇上不久也就到了。
先说话的是那几个官员,各执一词,只是都吵不出什么来,那土谢图汗娶的是皇上的公主,要真是罚的过分了,让公主颜面何存?
直郡王眼见着时候差不多,站出来说了几句,算是和稀泥,提议说看在公主面子上,罚些俸禄就是,何必大动干戈。
在场众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其实这真不是一件大事,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会这么热闹,直郡王来也就算了,太子和索相来也不意外,怎么还来了这么多位贝勒爷。
康熙目光落在沉默的太子身上,点了他问道:“太子,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直郡王有些得意,又有些提防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何况他此前就收到土谢图汗的信件托付,此时自然不希望太子多加阻拦,横生枝节。
只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太子天然跟汉臣关系最紧密,可尚武的蒙古王公不服他,见到自己和蒙古那边关系好,太子不使坏才怪。
太子却并未直接表态,而是道:“汗阿玛,土谢图汗是恪靖的驸马,于情于理,此事也该叫恪靖知道,何不召她前来?”
直郡王惊讶之余,面上浮现几丝轻蔑。
太子莫不是真信了瑚图里那丫头的话?恪靖他又不是没见过,就算日后真能有所成就,也不过是如荣宪那般辅佐丈夫得来的。
叫她来哭哭啼啼给土谢图汗求情?
其余官员连带着索额图也有些不解。
土谢图汗虽是公主驸马,可这是政事,公主能懂什么?
若是来求情,直郡王已经为驸马说了好话呀。
若是不想让公主为驸马担忧,私下传句话就是,为何要把人叫来乾清宫?
当下又想起前两年皇上亲征噶尔丹,土谢图部归化城一带几涉战火,一年前,驸马因承袭汗位归去,留下公主在京城居住。
难不成公主畏惧战乱,欲与驸马和离,另择夫婿?
若公主真是这个打算,怕是会惹怒了皇上吧?
康熙神色难辨喜怒,闻言便叫人去召公主。
恪靖今日恰好入宫请安,闻得皇父召见,面上倒是不见什么情绪。
她心中估摸着,约是自己在京城住了也有些日子,皇父想让她回土谢图部?
想到这里,她心中只觉雀跃,京城虽繁华,可于她而言满是束缚,纵是公主也逃脱不得。
成婚后她曾回过土谢图部一次,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沃野千里,骏马飞驰,比这逼仄的京城好了不止千倍百倍。
因此,在听到驸马因溺职被责罚时,恪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前,请求自己的皇父:“儿臣愿往归化城,陪伴在驸马身侧,劝谏驸马,辅佐内政。”
她面色沉着冷静,唯有语气掩饰不住的迫切与雀跃。
连康熙都惊讶于她的胆大和魄力,更别提直郡王和其他人了。
归化城战火将熄,因此公主之前回土谢图部时,是择了别地而居,这也是康熙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后来更是让她再度返回京城,避开战火。
如今归化城的公主府还没开始建呢!
公主回去住哪?带什么东西?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这都是朝廷要考虑的问题。
因此,索额图是头一个提出反对的,他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皇上,臣以为,公主此时返回归化城为时尚早。”
顶着旁边一圈贝勒皇子惊诧的目光,索额图心里也很无奈。
这还是他极少数和太子意见相左之时。
偏偏他在外面问太子时,太子也没有告诉他他的打算居然是这样的。
纵然恪靖公主不惧艰难,也不能这般胡闹,一盒弱女子此时回去有什么用,土谢图汗忙着平息部内战乱引起的问题,如何照料公主,保护公主安全?
直郡王也是这么想,但他没说出来,恪靖在场,他再糊涂也不会明着反对。
康熙又点了太子,语气轻松:“保成,你怎么说?”
太子心中无奈,朗声道:“儿臣以为,恪靖可当此任。一年前恪靖暂居清水河时,开垦出万余亩土地,引来农人踊跃种植,儿臣前些日子得知,这些土地得了丰收,造福不少百姓,更有人感念恪靖功德,在清水河为她立碑。”
这些消息其实早就被送来,只不过夹在一些蒙古来的请安折子里头,并不显眼,没人注意到。
太子还是听了瑚图里所言之后,自己亲自去翻找出来的,这个时候用来给恪靖做助力最合适不过了。
老大要交好蒙古王公,却一贯不把女子放在眼中,太子于是就琢磨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如果恪靖真有瑚图里说的这么厉害,送一份人情也只是顺水推舟,用不了多少精力。
除此之外,他也很想见识恪靖的本事,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得到后人称颂。
毕竟瑚图里心中不断念叨着的那句话,可谓是极大的赞扬。
【外蒙古二百余年,潜心内附者,亦此公主。】
楚鸢躲在屏风后面,遥遥望着那个年轻女子,只见她器宇轩昂,十分不凡,不由得满心钦佩。
索额图听了这消息也怔愣了片刻,但还是劝道:“皇上,公主虽有此贤德......”
又有人道:“皇上......”
这些话恪靖一句都听不到了,她脑海中只剩下那一句话。
潜心内附者,亦此公主?
她看到几个兄弟,连同直郡王眼中难以掩饰的惊诧,也看到太子和皇父面上的赞许和期待,难得有些发懵了。
这声音从何而来?他们都能听到?
这句话说的竟然是她吗?
从乾清宫出来,恪靖还觉得自己手脚有些发软,心却一点一点坚定了起来。
她向太子和直郡王福身一礼:“方才多谢大哥和二哥为我说话。”
虽然这么说,她的目光却更多偏向了太子。
回了京城后,她就做回了从前的公主,整日于后宅妇人来往交际,几乎打听不到丁点政事。
故而,就连在清水河开垦出的田地丰收一事,她也是不知道的。
而她刚刚听到了,太子说那些田地丰收,还有百姓感念她的功德为她立碑,这便足以让她高兴不已。
再者,她也记下了太子这一份情谊,田地丰收于朝廷是小事,对她来说却很重要,也亏得太子肯用心,去翻这些陈年的折子。
太子自是客气推辞,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向恪靖身后挥挥手。
“那是我的三女儿瑚图里,她很喜欢你,你可以跟她说说话。”
恪靖回头望去,看到一个约有七八岁的女孩快步走过来,穿一身素净的衣袍,身上首饰不多,步伐随意,神情自在,没有半点局促,更不见女孩儿面上常有的羞涩。
光这一点,就让恪靖对她和太子一家心生好感。
“瑚图里给姑母请安,姑母万安。”
她开口的那一刹那,恪靖忽然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和先前那道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原来她真正该谢的是面前这个七八岁的小侄女?
作者有话要说:外蒙古二百余年,潜心内附者,亦此公主。出自《公主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