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宝玉浑浑噩噩,双眼发直的注视着顾淮璟背影消失后半晌无话。依旧不能从方才拿到那半截羊脂玉的痴愣中回过神来。
那块玉他认得,也见过另一半。
因为是林妹妹从南边来的时候便随身带着,这么些年也放不下的。
那定是一对的,能合在一起的。
可若那人的玉是同林妹妹的一起,那他这块石头呢?
他只觉自己如那无根浮萍,天地之大,他又能往何处可去?
贾政看着贾宝玉一副深受打击的萎靡之态,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喝道:“看你那脸上,一团思愁忧苦的气色,你有那些不足?还有什么不自在?你看那顾公子同你一般年岁,家穷尚且能如此,你万事不愁竟也半点比不上!”
贾宝玉本就在想顾淮璟与林妹妹之事,此刻又听贾政将他比之顾淮璟,言语里是万分瞧不上自己,想来林妹妹定也是这般以为的。
又委屈又急,顾不得对父亲的畏惧,一股脑便冲了出去。
犹记得前些日子,老太太、太太、那些姐姐们还都说是假的,林妹妹没有定亲。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要亲自去问林妹妹,是不是真的。
如此想,他脚步不停便不管不顾直冲冲了出去,独留贾政在背后气得跳脚,大骂怎么竟生了这么个逆子!
可贾宝玉管不了这么多,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可不知林妹妹去了何处,只不顾什么便横冲直撞。
早便候着的袭人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想打量他的神色。
却差点被宝玉掀翻在地,怪道:“你又是怎么了?挨骂了?急冲冲的每个规矩,当心被老爷看到。”
“林妹妹在哪!我问你林妹妹在哪!”贾宝玉宛若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拽着她,语气万分焦急。
袭人见他如此,便知他的疯病又犯了,不敢惹恼了他只轻声哄着道:“在园子那条小溪边作诗呢,你别急啊。”
得知了林妹妹所在,贾宝玉哪还管得了她,当即往那条小溪边跑去。
那条溪他知道,先前曾同林妹妹葬过几次花,是个幽静的好去处。
此时黛玉等姐妹因日头斜了便从小溪旁移到了下游的荷花池。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荷叶翠绿,日光下澈,隐约能看见游动着五色胖锦鲤。
黛玉正同宝钗说笑着投喂鱼食,而探春等人则拿着小鱼杆在旁垂钓。
阳光明媚,春色正好,气氛安宁和谐,只是下一秒便被急匆匆赶来面上还委屈至极的贾宝玉打破。
贾宝玉愣愣的看着轻倚栏杆,笑靥艳压桃花的林黛玉,不知是恼是怒还是其他,心中翻涌的情绪涌到唇边却开不了口,不知从何问起,连脚步都慢了半分。
众人自是当即便察觉到他的异样。
“宝兄弟,怎么了?可是姨夫说了什么?让你这般急匆匆的便来了?可还是来迟了,我们方才便连完诗了。”薛宝钗说完便将鱼饵尽数洒在池面上,惹得池里的胖锦鲤一窝蜂涌上来夺食。
黛玉闻言也停下了喂食的动作,苍白的侧脸在暖阳里镀上了柔和的光,她微微侧目看向宝玉,露出一张宛若雪堆砌的容颜,她虽不说话,但那双秋水剪瞳里隐隐皆是担忧。
“我..”贾宝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跟个呆头雁似的盯着不远处的林黛玉。
薛宝钗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打量,旋即用扇子掩唇轻笑:“方才我唤莺儿在前边的凉亭放了些瓜果,天气炎热,我们便去吃些避暑?”她说着便招呼着同样满脸担忧的三春便走。
三春应了声,自觉便要离开,留紫鹃等几个丫鬟在旁陪着。
“紫鹃,我们也去。”林黛玉不自在同贾宝玉单独相处,看着姐妹们离开的脚步,也敛裙要跟上去。
却忽听身后传来痛呼声:“林妹妹,你且等等。”
黛玉转头只见贾宝玉捂着胸口,面上冷汗津津,也是被唬了一跳忙道:“雪雁,快去请太医来。”见雪雁应了就走,仍不放心:“我去同宝姐姐她们说一声,再遣人去告诉外祖母。”
紫鹃也是被唬了一跳,忙上前来搀扶贾宝玉。
“林妹妹!我只问你一句话,便是死了也心甘了。”宝玉见黛玉仍旧要走,愈发急了,慌不择口道:“我只问你究竟是要石头还是要你那块玉!”
林黛玉只觉云里雾里,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也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握住亡母留给她的玉。
见她如此重视那块玉,宝玉愈发痴了,甩开扶着的紫鹃,愤恨地将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取下狠狠摔在地上:“你既不要这块破石头,就护着那块玉,我便也不要了!大家乐得干净!”
一见宝玉发疯摔玉,紫鹃等丫鬟忙上前拉的拉,劝得劝,捡的捡玉,而后当气喘吁吁赶来的袭人见此情形也是惊慌不已,连忙跑来哄这个小祖宗:“你若生气打骂人都容易,何苦摔这命根子!”
可惜那命根子丫头们方捡来,当即又被贾宝玉随手摔了出去,他面上发狠:“若林妹妹不将她的玉拿来,我便也不要这玉!”
袭人闻言,这还得了?忙焦急地三步并作一步,到林黛玉跟前双手合十,软声哀求:“求姑娘将那玉借二爷一借,若是闹到太太、老太太那边还不指定怎么着呢,求姑娘大发慈悲!”
林黛玉此时面上已是控制不住的梨花带雨,看着依旧在不远处发疯的贾宝玉也知今日若不交了这玉,依着宝玉的性子定好不了还得闹。
可这是亡母遗物,她自小珍爱,也不愿将它拿给任何人。
恍神间,不妨便被发疯般冲上来的贾宝玉一把夺过了那玉,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转而猛地将它扔进荷花池里,随后拍手称快:“哈哈!乐得干净!”
将原本聚集在一起吃食的鱼群都唬跑没影了。
贾宝玉只是笑着:“让你这般宝贝它!这块玉当真可恨!找不见了、被鱼吃了才好呢!谁也抢不走!谁也别想抢走!”
可是,下一秒,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他将玉扔出去的同时。
黛玉没有半分犹豫,几乎是下意识的强撑着病歪歪的身子与那块玉一齐落了水。
这下,彻底闹大了,整个荷花池惊叫连连。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人可救上来了?太医可下帖子请了?”
贾母听了春纤支支吾吾的话语,忧心外孙女之至便忍不住将桌子拍得哐啷作响。
春纤哭得更大声了,但说话却完整了许多,也听得懂了:“救上来了,被园子里的嬷嬷们救上来了。太医,方才雪雁也去同二奶奶说了。原是宝二爷不知怎么的竟看上我们姑娘从南边带来的玉,姑娘不肯,二爷就来抢,既抢了又把它扔了,姑娘心一急便也随那玉落了水。”
“什么玉?值得他们俩这般闹!你们这些个丫头也不知拦着就任由他们胡闹!这两个冤家啊!”贾母说着悲从中来,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哽咽。
春纤不敢抬头只跪下磕头道:“是姑娘一刻不离身的,那半截羊脂玉佩。”
此言一出,充当背景板的顾淮璟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看向身上佩着的那半截羊脂玉。
原来,林姑娘竟是这般重视这半截玉和这桩婚事吗?
如此情深义重的姑娘....
顾淮璟向来清冷的脸上此时难得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贾母闻言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她身子向来不好,如今竟又落了水,若是有什么差池便连我也带了去罢!”
这话惊得众丫鬟忙不迭跪下不敢吭声,唯有一个鸳鸯上前替贾母揉胸捶腿宽慰道:“老太太,想来是林姑娘同宝二爷闹着玩不小心失了手也是有的,现下空着,老太太不妨过去看看。”
听完,贾母便急匆匆地要往那两个冤家处赶去,正要出门脚步忽地顿住,终于想起了这里间还有个外人。
凌厉的眸子当即看向一旁看似依旧玉树临风却明显失了神了顾淮璟。
顾淮璟回过神来,眸子微垂:“家中有事,学生便先请告辞。”
贾母闻言也没点头也没说别的话,只是随手指了个小丫头送他出府。
出府的路上,因带路的小丫头贪玩,一边看看这个,一边嗅嗅花,将路带得七拐八拐。
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小丫头带的是歪路,跟在后边顾淮璟依旧一言不发,甚至比进来时更沉默了,走得越久谈论落水之事的声音便更加频繁。
顾淮璟留意着急匆匆往来的下人们谈论着那个落水的林姑娘。
可惜没能听到她此时情况如何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转过抄手游廊时,他似乎能隐隐看见好些人围着那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小姑娘一晃而过。
不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前边带路的丫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是除了空荡荡的回廊什么都没有。
顾淮璟摇了摇头:“没事,烦请姑娘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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