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檐牙精啄,小桥垂柳,一切笼罩在雾蒙蒙里。女人素衫雪肤,云鬓花颜,流光披帛垂到倚栏缝隙,引得鱼儿竞相争抢。
“娘子,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浓翠上前道。
公主百无赖聊,拨弄饵料:“雨这么嫩,怎么会冷。”
江南的秋雨缠绵悱恻,自小北方长大的她不禁沉醉,却也滋生许多乡愁。
遇到两个打伞而过姬妾,她们垂首行礼,匆匆而过。自从乔夫人在花园被她训斥后,其他妾氏鲜来此地,恐惹她不快。
小侍女撑着伞而来,将伞全斜给隋明珠,兴奋道:“公主,郎君吩咐做了单笼金酥乳,金银夹花卷……还有讨喜的水晶龙凤糕呢。”
这几道菜都是公主喜欢吃的。
众侍女闻言,含笑揶揄。
隋明珠仍懒懒应了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好。
忽起一股秋风蹿入骨髓,她一个哆嗦,提起披帛,回了院子。
到了晚间用饭时,她额头滚烫。
这回浓翠不仅请到了御医,还请来了驸马。
冷冷的雾水味道袭来,隋明珠侧首,是司马恪上了她的床。这人的金玉腰带硌着她了。她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抽走了自己腰带,声音温和:“妻子生病了,我来照顾。”
然而公主没有感动,反是问道:“那你上次怎么没来?”
男人摸摸她额头,带着宠溺的无奈道:“五娘就是这点不好,爱斤斤计较。”
生病中隋明珠听得冒火,道:“是你说的,妻子生病,丈夫照顾。那你为何上次不来。”
原身去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他。
想到此处,隋明珠的泪自然滚落,抽泣不已。
男人连忙哄她,道歉:“前些时候父亲问我练兵如何了,我恐操练不周,在军营多待了些日子。不单我家五娘没见到我,其他女娘也没有见到。”
这里的父亲自是指国主了。
这回公主却仍未消气,流着泪,恨声道:“你回来先看你的乔夫人,不想你生病卧床十天的妻子。”
第一次,公主用冷冷的双眸望他,仿佛竭尽了情爱:“在你心里,真正的妻子是于乔。你和她恩爱生孩子,又何苦来招惹我!”
公主的情绪慢慢消失,属于隋明珠的理智回笼。
她侧过身子,背对他道:“不求夫妻恩爱了,只求相敬如宾。”
“驸马,你可以走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泣后的嘶哑,但已经冷静下来。
隋明珠打算过上一两年,熟悉隋国环境后,就与他和离。
她不是真正的公主,而且……
隋明珠攥了攥锦被,心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年少时她喜欢冷酷俊美的男人,将之捧在神位。还誓要“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最后自我感动,落得心碎。
成年后,她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男人还是温柔体贴的好。
司马恪怔住,继而再次向她道歉。
但得到的仍是“请去”。
他几次道歉,她一直冷然相待。
“公主可以恨臣,但……请不要不理我。”司马恪落了泪,“五娘,我错了……”
“驸马何有错,错在公主任性妄为。”隋明珠终于开尊口,却像一把利剑刺进对方胸口。
男人从床上离开,他气质阴翳,外间的侍女大气不敢出。
司马恪出了屋门,在走廊处,脱了衣物。
浓翠惊讶:“郎君这是做什么?”
司马恪未语,只穿亵衣入雨。
南方的雨可以不大,但必定湿冷。阴冷的风侵蚀他的受伤的膝盖、手腕,仿佛万只蚂蚁在啃食伤口。
“阿郎有旧伤,怎么能在雨下久待?”浓翠提起裙子,着急将他拉回。
司马恪摇头,制止她,道:“我疏忽公主,致使她生病哀痛。这是我之过,如今是我该受的。”
他声音渐缓:“雨冷,你回去照顾公主。”
他在府里向来威严,连娇惯的公主都乖乖听话。浓翠有心劝他,但也不敢过于放肆。
她进退两难,“唉!”叹了一口长气,回到正屋里。
其他侍女见了,纷纷关心惊呼:“浓翠姐姐,你怎么浑身都湿了。”都忙给她换衣,擦脸。
浓翠一边擦脸,一边吩咐道:“你去给院里的驸马撑伞。”
“驸马怎么了?”
“他……”浓翠道,“怨债啊!”
另个侍女跑进来:“驸马脱了衣,在雨中立着呢。”
浓翠苦笑:“尔等知我无奈了?”
“你去和公主说驸马的事……不,还是我去。”
又是水淋淋的冷气席卷暖室,隋明珠扭头掀帐子看,不悦道:“你去玩水了?到时和一样发烧了,有你好受的。不许去了!”
浓翠心里倍感温暖,接着叉手行礼道:“娘子,不是婢子玩水,是郎君请罪。”
隋明珠一时没回过神,待听了后,先是诧异,后冷笑道:“他请他的罪,与我何干。”
她又缩回被窝,重新睡去。
袅袅冷香在屋里飘散,浓翠怔愣,半晌又去续香,这回换成了暖香。
只是,她边换边掉眼泪。
“阿姐,主人不肯归屋。”这时有个小侍女着急,到内室找浓翠。
浓翠擦擦眼泪,肃声道:“你个顽皮,小心些,公主在休养。”
小侍女慌张不已,忙止住声音,复忍不住指指窗外。
浓翠摇头,看向院中,她也不知为什么,公主和驸马就闹到了这份上。
隋明珠睡了片刻,心里些牵挂,歇不久。
内室唯浓翠一,坐在床边看护她。
“娘子做噩梦了么?”浓翠忧心忡忡,“是否需要请御医。”
“他还在外面?”隋明珠抚着头道。
“是的。”浓翠眼巴巴望着她。
隋明珠垂眸,喝了点温水,虚声无力道:“给我披衣。”
浓翠皱眉:“娘子要出去?您烧着呢,天又冷了。”
隋明珠淡淡道:“嗯。劝他走。”
她站在檐牙下,身披梅红风衣,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神情微冷。她矗立,看着周围,看着他。
她陌生了。
“五娘,下雨了,你快回去。”
司马恪眼睛微酸,雨水和泪水混合。
“是你回去。”隋明珠冷声道,“我不会生你的气。”说完,她又咳嗽起来,呛得满脸通红。
毕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浓翠忙去端水给她喝。
司马恪往前,想要照顾她,又觉自己浑身湿冷,会冷着她。他单膝跪地,雨水冲刷俊美的容颜,薄长的眉,似有了深情。
他皱着眉,沉沉地看她:“五娘,我日后再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廊上的女人似有一瞬的动容,但也只有一瞬。她冷冷道:“我生病死了,你也是不知道的。”
“不!”他痛苦道,“若你要病死,我恨不以身相替。”
隋明珠抿唇,没有说话。
他抽出贴身匕首,隋明珠见此后退几步。
司马恪苦笑:“五娘不信我,且恐我也,确是我之过。”
他双手呈上匕首,垂首,一字一句道:“作为臣子,我有错,作为丈夫,我更有错。请公主杀臣以泄愤。”
众人惊呼:“驸马不可!”
“驸马冲动了!”
……
司马恪沉声道:“绝无戏言。”
隋明珠走上前,在紧张的气氛中,拿起冰凉湿漉的匕首。
她狠狠掷在地上,溅起水滴,抽滴在司马恪的脸上。
“你觉得我是愤!杀你泄愤?”原身的情绪涌上,她却不想在开口。
面对她为公主的质问,他丈夫说是愤怒,不是伤心。
愤怒对仇人,伤心对爱人。
她转身离开。
一双手抱住她的腿,他几乎是哭着道:“五娘,三郎错了。我知道你的心在痛,我的心也在……痛。”
隋明珠眼里的泪滚滚流下,她道:“你有这么多女人,还有子嗣,可是……公主只有你一人。”
司马恪道:“余妇皆不是妻,唯你一人是也。”
“若说子嗣……”他抬手,仰望道:“五娘想要孩子,现在就有三四个孩子了。我叫他们到你的院子里住,由你教养我们的孩子。”
在古代确实有很多是主母照顾庶子庶女。名为照顾,实为掌控。尤其刚出生的孩子,不知生母,养大了就和主母更亲。
隋明珠摇头:“他们都有自己的亲娘,现下又懂事了,我再抚养,无异于夺人子。非是积善,而是积怨。”
司马恪起身,道:“有我在,何人敢说。”
隋明珠瞅了瞅他膝盖,哼声:“谁叫你起来?”
司马恪听了这话,笑道:“是我不好,为夫再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跪?”隋明珠刚才见他是单膝跪地,所以不觉过分,但是也不想接受他跪了。
“你我和睦,相敬如宾,我已是满足。”她神色又冷冷的了。
“五娘,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司马恪以为她为子嗣的事耿耿于怀,遂安慰。心里也下了决定,这回府里谁再生孩子,就抱来给公主养。
隋明珠但笑不语,她和他终究不是真夫妻,也不会有真孩子。
他跪得是对公主的歉意。
毕竟佳人已逝去,他跪一跪总不过分。
想至此,她情绪不再波动,只剩深深的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我会提前更新的,呜呜。感谢在2023-03-30 18:17:55~2023-04-01 23: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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