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徐国首都杭州也冷了下来。安平侯府中的姬妾纷纷披上各色风衣,锦衣花颜,身姿婀娜,俱是一景。
乔夫人送隋明珠一件狐裘。雪白的毛皮细腻软滑。浓翠爱不释手,小姑娘眉间隐含的担忧也驱散不少。
“送你了。”隋明珠含笑道。
浓翠忙摆手道:“婢子怎么能用这么好的披风。再说我用了,岂不是辜负了乔夫人的一番心意?”
见浓翠坚持推拒,隋明珠只得作罢。
隋明珠身边侍奉的人皆认为乔夫人有两子,若无意外,其大儿就是驸马的继承人。自是不想两边闹得太僵。
她揣测着,只听有人道:“娘子,大郎来了。”
隋明珠垂眸,此子就是司马恪最宠爱的孩子,乔夫人最大的依仗。
她道:“让他进来吧。”
她出了卧室,到外面的花厅。
隋明珠坐北朝南,两个小丫鬟左右立侍,浓翠坐地煮茶。
司马期携着一个男仆,他身穿圆领青袍,头上却带着一顶虎头毛,穿着青底小朝靴。两双眸子炯炯有神,腮帮还些肉乎乎的,憨态可掬。
“拜见母亲。”他匍匐在地,向她跪拜,“孩儿学业繁忙,鲜少来服侍母亲,还望恕罪。”
这个时代基本都是叉手礼,很少行跪拜礼。隋明珠神色晦明:“大郎君还记得我这个主母,已是大善,不必行此大礼。”
司马期起身,仍是恭敬道:“孩儿随父亲狩猎,忽至一枫林,堪比金陵的栖霞山,中有一白色狐狸,精致可爱,特捕来洗净送予母亲。”
他说着说着,两颗眸子带上了调皮雀跃,加上头顶的小虎帽,好可爱的孩子。几个侍女心都软化了,恨不得抱在怀里亲爱亲爱。
隋明珠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但是被仆人怀里的小白狐吸引。
金色狭长的瞳孔,毛茸茸的白皮,小巧可爱的不像狐狸了,像只小狗狗。
司马期对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将狐狸抱上前,隋明珠小心接过,小狐狸发出“吱吱”声音,倒是乖顺,没有抓伤她。
隋明珠发出一声喟叹,没撸上小狗小猫,先撸上小狐狸了,也算人生赢家了。
她眉眼舒展,周围的侍女都跃跃欲试,排队撸毛。
但是隋明珠就是不放手,触摸它柔软的毛发,仿佛手握云朵,爱不释手。
司马期殷勤道:“浓翠姐姐,我来吧。”他席地下坐,顺过浓翠手里的小扇子,轻轻扇动炉火,壶里的茶水开始冒泡。
“大郎使不得,这是婢子该做的。”
司马期却诚恳道:“这是一个儿子该对母亲的孝意,请让期来。”
浓翠看他的眼神愈发慈爱了,年华双十的女孩子露出这般神色,隋明珠汗颜。
他将水面的黑沫掠起,第一道茶水倒给隋明珠;第二遍沸茶倒给浓翠,浓翠受宠若惊,连呼不敢;第三遍沸茶才倒给自己。
隋明珠顺着小狐狸的毛,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似乎已经接受主人。
不管这小子心里怎么想的,他表面功夫做到位了,比他老子顺眼多了。
之后的日子,司马期隔天就来拜见请安,送些稀奇古怪的的小玩意,偶尔还带着弟弟司马胧。整个北雁苑充满了童趣和欢声笑语。
乔夫人也不敢再与她争宠找事,其两儿更是对隋明珠亲近恭敬。公主在后宅里最大的对手似乎已经臣服。
这天司马恪急匆匆回来,身上的铠甲未脱。院子里,他牵着一匹神俊的白马,伸出手:“城外红林尽染,似是霞光落地。五娘,我带你去看。”
他以往总是没有时间,现下也肯挤出时间给公主了。
隋明珠犹豫,但身体驱使她前往。
她换上青绿金丝的翻领胡服,戴上幞头,脚踏黑色长靴,活脱脱一未俊秀小郎君。
小侍女怀里的白狐狸伸出爪子抓她,隋明珠莞尔一笑,将它揽走。
司马恪惊奇:“怎么还有只小狐狸?”
“你大儿子送得。”
司马恪先是一怔,后又哈哈大笑:“五娘,你吾妻,我儿不是你儿?”
隋明珠斜睨一眼,制止小狐狸抓马,道:“没准是虚与委蛇认我为母,等日后你走远了,磨刀霍霍向我呢。”
司马恪扶她上马,仔细道:“握住缰绳,别怕,越怕它越欺负你。”
隋明珠上了马倒是不怕,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只是为难小狐狸了:“这小东西如何是好?”
司马恪一只手拎起小白毛,一手牵缰绳,道:“正好野外加餐,烤了它。”
不知是小狐狸听懂了人言,还是被他抓得不舒服,刨天刨地,“吱吱”乱叫。
“你把它吓到了。”隋明珠责难道。
司马恪冲她委屈道:“方才五娘也把我吓到了。我们大郎怎么会做出弑母的畜生事?”边说边走到了垂花门,二人从后门出去。
隋明珠笑而不语。
出了府,司马恪快速踩镫上马,拦住她的腰,把小白毛塞到隋明珠手里。可怜那小东西,窝在马背上战战兢兢,抓着女主人的袖子才好些。
他策马朝杭州城人少的道走,约摸两盏茶的功夫(半小时),二人渐入环山傍水之地。
溪水流淌,像一条银色带子散落,两人下了马,在茵茵绿地缓步而行。清香的泥土气息,澄澈的碧空,前方火红的树海摇曳。这样的景色,她已许久许久没见过了。
隋明珠抚摸惊魂未定的小狐狸,步履安闲。
司马恪侧首看她,含笑道:“五娘开心了。”
隋明珠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司马恪认真地看着她:“五娘之喜是我之喜,五娘之悲是我之悲。”
“此生与妻漫步郊野,内外祸乱,外无战乱,是我之愿也。”司马恪沉声道。
隋明珠微怔,这又何尝不是她们二人之愿。
步入枫林,司马恪把马儿栓至入口。
铺天盖地,连绵不绝的枫火袭来,似霞光笼天,红锦铺地。视觉上的冲击,令隋明珠久久不能回神。
一片火红的枫叶落到小狐狸背上,隋明珠将它放到地上,任它玩耍。
小狐狸举爪抓那片骚扰它的枫叶,枫叶被风吹向远处,小狐也随之而去。
“五娘怎么把它放下了?畜生不认主,跑了怎么办?”司马恪大踏步想去追小狐狸。
隋明珠却道:“它本不是我的,若要弃我,也无话可说,莫要伤了我就行。”
司马恪停步,叹息:“五娘不相信我,不相信期儿。”
“我与乔夫人之间有嫌隙,大郎必然知道,你指望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体谅么?”隋明珠反问道。
司马恪冷声,牵起她的手道:“这小畜生胆敢以下犯上,我就废了他。”
他又和颜道:“再说我家五娘是徐国的珠宝,等闲人敢害你么?不说我不答应,国主就不答应……”
末了不甘不愿的添了句:“隋将军也不会坐视不管。”
隋将军,隋挽,是她父亲收的义子,此人出生贫寒,却拥有一身神力,可在万军之中斩敌首首级,又忠心耿耿。国主很是宠爱他。
隋挽虽处高位却不骄矜,对上恭敬,对下宽和,很得人心。与隋明珠关系也和睦。
隋明珠深深看了司马恪一眼,似乎明白了他们司马家的顾虑。两相制衡,她安心不少,愈有赏景之兴。
隋明珠忽想起,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出去玩耍过。杭州作为徐国的首都,风景美色不少,其中的西湖、灵隐寺她以前便心驰神往。
而且……隋明珠抬首望天,从现代穿越到古代,用科学解释不清,也许佛能给一个指示呢?
这不过是现代人穷途末路后的自我安慰罢了。
她不禁会心一笑。
司马恪好奇:“五娘笑什么?”
“郎君不是自诩懂我么?怎么猜不到了?”
“我在试着懂娘子,可还没有坐到你肚子里。”
二人相视一笑。
隋明珠道:“我不过想起一事。我曾听说书人讲,有个地方,很多人抱怨自己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到手的薪水却少得可怜。”
司马恪皱眉,怜惜道:“庶民之苦,除了战乱,便是贫穷。”
隋明珠继续道:“是以年轻未婚男女拜神不拜月老,独拜财神。唯独一小娘子两者都拜,友人不解。”
司马恪亦是不解,但他更为着急的是:“少男少女不恋人生子,这可对当地民生不好。”
隋明珠眨眼道:“有缘自会牵手,郎君不可焦急。那小娘子拜财神求财,拜月老求牵线财神。”
司马恪听完,不由一乐:“这小娘子倒是和你一样促狭。”
随即他对她道:“我们不缺钱银富贵,去拜一拜月老吧。”
萧萧肃肃,玉山屹立,仰之眩晕。他俊眉丹凤眼,望你时眼里一泓秋水,仍有少年人的柔情与小心翼翼。
那是一种,他还爱着你的感觉。
白乎乎的小狐狸衔着火红的枫叶,跳到她脚边。隋明珠抱起它,这几天的相处,它认下她了。对“吱吱”的叫声,她会心一笑道:“我前些日子风寒重病,幸得上天庇佑痊愈,想去寺里上些香火,感谢药师佛。”
司马恪有些遗憾,可怜巴巴道:“五娘还在怪我么?”
“说到底怨不得旁人。”隋明珠垂首,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眉眼纯净地像夜里的盛开的百合,“是……为爱成痴罢了。”
此时的隋明珠还不知这位公主日后的遭遇。她现在还以为原身的故事,是个天真的女孩子爱上理智政治家却得不到相同回应的悲剧。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剧情不是女主做梦哦。
女主做梦的剧情,应该是去灵隐寺上香后,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