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腥的。
是在黑夜里寻找光明的双眼。
可这回没有了,她再也看不到了。血从她两个窟窿洞不断渗出。
好痛。阿耶,我好痛啊。
她想到了好多人,想的最多的还是他的夫君,若他尚在,定不会叫她受这地狱般的苦楚。
“王后好可怜。”小宫婢捂嘴,也忍不住惊呼。
“王上叫她殉葬,是乔妃……不,是太后留这罪妇一命。”年长的宫婢敲打她,“你在宫里要时时谨记太后仁慈。”
……
窃窃细语传入她耳中,昏迷前的记忆涌上,是了,三郎要她黄泉陪伴。
没人在乎她的命,除了西去的阿耶。
甜美的谎言被彻底戳穿。
之前有多少情意,现在就有多少血仇。三郎,你骗我,骗得好惨啊!女人捏碎了手里的珠子。
若有来世,她再也不信他的“长寿安康,白首偕老”。
她也要挖出……他的眼睛。
之后,于乔依次砍去她的双腿、双手、耳朵,挖髌骨,缝嘴巴。
宛如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传出。
小狐狸汗毛竖立,本能跃起,跳下床,不知跑到了哪儿。
男人伏身床头,夜寐一宿,听到动静,拔剑而起。待看到是脸色惨白,双眸惊恐的妻子,他收回短剑,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五娘,做噩梦了?别害怕,三郎在!”
他一靠近,隋明珠就想起那濒死的感觉。她挥舞双手,密密的冷汗从额头流下,亵衣已经湿透,嘶喊道:“你不要过来!”
司马恪以为她梦魇得厉害,将人揽在怀里,温声抚慰:“别怕,三郎保护你,什么妖魔鬼怪也近不了五娘的身。”
就是你要我死的!
在他怀里的女人胃部抽痛,一阵呕意涌上,昨夜的汤药混合酸汁吐出。司马恪的袖袍被污,腐烂酸臭味弥散。他微微皱眉,但没有松开女人。
“不!”女人颤抖着手推开他,“你才是……”最大的魔鬼。
“娘子。”浓翠带着两个侍女入内,她们端着水盆,搭着巾帕入内。
司马恪如获救援,长舒一口气,松开手,把人交给侍女。
浓翠惊讶二人身上的污渍,对驸马道:“我回主院,拿郎君的衣物来。”
两位主人十年夫妻,不复当初亲密,主母居住的雁北苑已无主君的衣物。
“不必。等公主情态安定,我再去不迟。”说着他又将腰间的令牌递给浓翠,嘱咐道,“去请孙御医。”
孙御医今日值班的话,郎君请他上府医治,有违规矩。为了救治夫人,甘冒风险。
这美好的爱情,令浓翠感动地想拍掌洒泪了。他好爱她。
躺在床上,被人摆弄的隋明珠抬手,憔悴的双眸凝向她,几近乞怜道:“浓翠……别走。”
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吓了浓翠一跳。
公主平常伤春悲秋,借物喻人思悲丈夫,但从没有露出过这般恐惧脆弱的神情。她犹豫了下:“郎君,婢子在这里陪娘子,让其他人去吧。”
司马恪大手一挥,道:“众婢唯你尽心,我留在这里照顾公主。”
浓翠点点头,给了隋明珠一个微笑,她会很快带御医回来的。
祈求与祷告仿佛野外的火苗,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同时消去了恐惧。
谁也救不了她。
隋明珠怔怔地起身,任侍女收拾自己。浓翠是婢女,救不了自己;国主死后,也救不了自己。
这应是知道的事了,可她不甘心。
难道穿越一场,就是为了目睹自己生不如死么?
男人将羽纱红袍披上她的肩。她赤·裸的身体被服侍的人看了,也被司马恪看了。隋明珠觉得自己像条剥干净皮的羊羔,只等刽子手来宰割。
司马恪半蹲身子,握着她冰凉的手,仰首道:“因为噩梦,五娘不相信三郎了。但是请相信臣对徐国的忠心。”
他此时是多么的虔诚,多么的坚定。
“当年大齐战乱,天下处处白骨,公卿黔首俱是草芥。是先国主收留了司马家,司马一族为报知遇之恩,会流进最后一滴血保护公主。”
他以为,这又是一场绝佳的作秀机会。
隋明珠呵呵一笑,抬手,在他错愕间,狠狠打在他脸上。
“骗子!”几乎是咬牙切齿。
“公主!”这巴掌扇得很用力,直到现在,司马恪都是晕眩的。他不敢置信,爱极了他的公主会打他。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公主仍不解气。接着抬起右手,一连扇了他三十几个巴掌,还不停。
室内“咣咣”的响,同时也寂静到窒息。
两个侍女吓得呆住,其中一个慌张的落下水盆,结束了嘈闹和寂静。
司马恪鬓发上的水珠落下,蜿蜒至红肿的左脸,最后滴落在腐臭的袍子上。他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滚吧。”隋明珠起身,不再看他。绚丽的羽纱红袍落在地上。
两个侍女这才反应过,忙蹲身去收拾脸盆。那位慌乱丢盆的婢子觉得驸马可怜,掏出袖里的手帕,给他擦拭污渍。
司马恪抬手挡住,起身面向那道纤瘦身影,道:“公主不悦,是臣之罪。臣告退。”
他走后,空气仍旧凝滞,甚至带着一丝丝焦灼。公主向来和善,侍女们从未见过她如此“残忍”的一面。两人瑟瑟发抖,祈求浓翠姐姐快些回来。
隋明珠的恐惧愤怒得以释放,心情已稳定下来。她瞥了眼地上的衣袍,道:“烧了。”
埋汰。
侍女们相互对视,公主厌恶驸马竟到如此地步,但好歹没有虐待她们。二人颤颤巍巍烧衣服去了。
只剩她一人了。隋明珠瘫在床上,世人说刘邦刘彻薄幸负心,弃发妻,宠新欢。没想到,这司马恪更胜一筹,竟直接诛灭助他登位的原配。
这殉葬,有所谓的“深情与共”,但更多的是对隋氏宗室的猜忌。害怕他的宝贝儿子娇夫人受前皇室辖制,所以他做恶人带走隋明珠。
他的娇夫人更心狠,把原身做成了人·彘。隋明珠鼻口腔又充斥那血腥的味道,她“呕”的一声,但已吐不出药食来,只有酸水外冒。
浓翠回来的时候,就是看到向来重视仪表的公主狼狈不堪,床上放着脏衣,身上泛着酸味,
她哇的哭出来:“娘子,你怎么这样了,其他人去哪儿了?”
深情的驸马呢?
孙御医见此,心道:外界传言公主驸马恩爱,恐有假。女子十年无子,生病又无人照顾,丈夫怎么会爱妻子?
他暗叹,至高至明帝王家,也有寻常百姓家的难事。
“是我叫他们走的。”隋明珠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浓翠将她移到榻上,孙御医自退外间等待。等公主擦净了脸,换了衣物,复叫他诊脉。
黄帕子搭在纤细的手腕上,孙御医望闻问切一番,道:“公主五志过极,心火亢盛,扰心乱神,舌红脉细。是以伤寒药不入脾胃。宜安神养阴,忌多虑多愤。臣开一剂安神泻火的方子,公主先服用调养着。”
隋明珠好奇,看了眼药方,里面有朱砂、黄连、生地黄、当归、甘草。除了朱砂外,都是中草药。
她惜命,有些害怕问道:“孙御医,这朱砂有毒,我可服用么?”
倒是很少有人质疑朱砂,毕竟炼丹用药时朱砂都常见的。若是其他人孙御医懒得搭理,但谁让她是公主,遂拱手道:“禀公主,是药三分毒,只要掌握好剂量、配伍禁忌,可以治病。”
“哦。”隋明珠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可那安神养阴汤端上来的时候,她一口不喝。
她始终认为,朱砂有毒,她怕。
浓翠劝也劝不住,见公主确实无恙,只能暂时熄了她喝药的心思。
只是公主不吃药,也清闲不下来,推开窗户,说是赏景悦耳心。
“外面下着细雨,拂面而来多舒服。”她欲要出去。
浓翠捏着鼻子道:“娘子说得甚是。不过您病刚好,在屋里赏雨吧。”
浓翠害怕她走,匆匆点燃一段线香,很快清新的香味充满整个房间,加上开窗透气,屋里的酸气味彻底消失。
“您看,这香氛,细雨,美人。出去哪里寻?”浓翠俏皮道。
隋明珠坐在榻上,遥看青雨映翠柳,池水照残叶。景随人心,她看着悲凉的很,道:“隋明珠……我大概是个失败的公主。”
若按原身将来的下场,比反胃还要难堪,还要可怕。
浓翠正在沏茶,反驳道:“公主小时善良聪颖,备受国主喜爱;豆蔻年华,又被俊美的郎君求娶,这不是天生地设的公主命么?”
接过她茶水的隋明珠,手一抖,差点摔碎茶杯。公主命?死人命还不差不多。
若无安宅,怎么喝茶?她摸了摸手腕的玉环,这是国主赠给公主及笄礼之一,喻意终身珠玉环绕,不受贫穷疾病困扰。
她本不想这么快。
可她快死了。
“浓翠,我想阿耶。”
她去的那天,杭州城下雪了,像春日的柳絮飘般轻柔。热闹的街市,白气升腾,吆喝叫卖声不决。隋明珠阴冷的心,也渐渐暖了起来。
“拇指包包,甜甜的豆腐脑!”
“来枝花吧,江南四季不绝花。”
“斗笠、蓑衣遮白雪。”
……
徐国的都城,庶民做生意,招客词都带着股雅气。
繁华富盛的平和,也不能安隋明珠的忐忑的心。她掀开车帘,食物的气息愈发浓烈,腹中饥渴不已。她忍不住道:“好饿。”
“还是不变。”浓翠捂嘴,也泄露阵阵笑声,“娘子,婢子饿了,请您陪婢子用食吧。”
“什么不变?”隋明珠忍住羞意,问道。
“您若出宫……出府,临走前必定食不饱,要到民间食舍补餐一顿才可。”浓翠回道。
隋明珠莞尔:“我们都一样。”
浓翠下了马车,对公主钟情的包子铺道:“两碗豆花,两笼拇指包包。”
不必说,是两位女娘的食量了。
她玉般的人物,小二看得眼睛直了,说话都打瞌了:“小姐……您稍等。”
他殷勤擦拭桌子,费心劳力的模样,不小心撞到了邻桌的人。
少年着红色胡服,衬得肤色白皙。他坐在胡凳上,手拿酒杯,一双丹凤眼潋潋生过,悠悠道:“喂,撞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滴——遇到橙(臣)卡。
司马恪:“臣有罪””心里:你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