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办宴而回,隋明珠对此也上了几分心,亲携着侍女们到厨房。
站在门口首先看到大灶台,灶上煮着几锅食物,戴着方巾的侍女弯腰添柴。庖丁厨娘站在桌案前,叮叮当当的洗菜做饭。仰头,便看到房梁上悬着腊肉、熏鸡、肠肉。
只是东南角垒了大堆羊头,令人颇感不适。
仆婢们见到正夫人来了,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向她行礼。
乔夫人院内的崔阿婆道:“娘子来了,这是为宴会烧得菜。”
菜单很长,足足有五六十道。饭、粥、果点、羹、汤、冷菜、热菜……样样齐备。隋明珠笑着将单子返回,道:“乔娘子做得这么好,无须我出手了。”
她淡淡道:“浓翠,我们回去休息。”
司马恪借口烧尾宴,骗她回去,可府里有侧夫人在操办。
她接这活,出力不讨好,干甚么?
浓翠义愤填膺,抱怨道:“娘子就不该走,您才是府里的女主人。”
隋明珠道:“女主人就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么?没得意思。她爱做,就让她做。”
有个免费打工人,岂不美哉。
菜品都做好后,司马恪给宫里进了一份菜单,奉上最臻美的几道食物。
全羊宴、羊舌羹,这两道吃得国主心满体舒。赏下金器、布匹、首饰。
赏赐如流水般入了安平侯府,宾客们俱与荣焉,连连向司马恪道贺。唯独忠武将军饮杯不语。
二人眸光相交处,刀剑相逢,寒芒倾泻。隋挽打破僵局,率先举杯道:“祝贺司马大人高升。”
司马恪和颜道:“我与昭朗同辖杭州,民生经济是我之职责,兵马训练就要靠你了。”
隋挽笑道:“自当携手为民,壮我徐国。”
宾客坐于堂下,堂上来了位华丽装扮的夫人。她朝众人浅浅一拜,以示尊重。
司马恪与其谋士神色俱变。
隋挽皱眉扣杯,立身告辞:“府尊甚会待客,以侧充正,非我同道中人,告辞。”
白贺收敛情绪,温声与隋挽交谈,送其出门。司马恪沉着脸,大踏步走向堂上。
其他宾客不禁纳罕,隋挽身为国主的义子,和安平侯算是外戚了。怎么就走了?看出门道的大臣不由摇头。
几个宰相叹气中。书令卢瑜蹙眉:“司马使向来稳重规矩,怎么会……”
尚书左仆射已是冷脸,道:“宠妾灭妻,不是早就显露?公主无子,令那卑妾有育。今日更是让妾氏登堂,置正室何地?”
有许多朝中重臣来庆贺,他们德高望重,且是国主关注的宴席,不可能让姬妾作陪饮乐。只能是正妻出来拜见,问候诸位大人,然后退之。
而这侧夫人谒见他们,不知是在羞辱他们还是羞辱国主?
御史大夫孙谨起身拍案道:“嫡庶混淆,尊卑不分,吾定要参他一笔,以清风气。”
“二郎,你回去拿我的笔。”没人应声,孙谨还以为儿子没听清,继续道,“国主赏赐的御笔。”
御笔写国主的家事,这还写不了?
仍旧无人应答。原本严肃的氛围为之一松。
卢瑜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家二郎不知去哪里玩了,伯于何必着急。等等他罢。”
另几人也不由一笑。
从来只听过儿子等老子的,没有老子等儿子。孙谨气得炸裂,甩袖大步离开,回家写奏文打……人。
尚书左仆射李恒利索起身,他一走,手下的六部官员也不敢再待。
卢瑜重重一叹,带着些可惜:“素来稳重,今日一溃。”
他追着前面的李恒,道:“李宰相,你等等我啊,我胳膊腿可没你的好。”
哗啦啦走了一片朝中重臣,剩下的官员,除了攀附司马恪的,全散了。
高楼贵客,欢声笑语,都消散了。唯有伶人强撑着歌唱,只那歌声也做凄凉了。
身为主人公的司马恪在后宅,他朝于乔扇了四五个巴掌。
于乔精心装扮的脸蛋肿了,她感觉一丝腥甜涌上,嘴角流出了血。原来她愤惧交加,以至急火攻心,吐了血。
“三郎何故辱我!”她倚着柱子,旁边的下人们也觉侧夫人可怜了。
头一次,司马恪对宠爱的女人感到厌烦,错而不自知,是为愚蠢。他甚至在这一刻怀疑,当初怎么看上这样一个女人?
他没了怜香惜玉之情,冷眼看她,冷声嘱咐她:“你以卑犯尊,有辱国体。去向公主道歉,记住负荆请罪,否则,我们日后不必再见!”
于乔没想到她只是出去一趟,竟然会惹得他大动肝火,以至动手。她心如冷灰,秋日时他还让自己相信他。
只是她再生气不甘,为了两个孩子,也只得忍下。
“妾晓得了,还望郎君不要生蠢妾的气。”
司马恪抬起她的下巴,一侧脸肿了,但也不影响其绝色容颜,端得人怜惜了。
他盯着她脉脉含情的双眸道:“于乔,你最好想清楚,什么是你不能逾越的。大齐早就亡了,你不是贵女,公主才是。若非我,你恐怕要成为贱婢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言语之重,不留一丝情面。于乔委顿在地,呜咽抽泣。是她辛苦操劳宴会,是她令国主大悦,赏赐侯府。
她出去拜见那些官员怎么了!她是举办宴席的女主人,不该去么?
他为什么总是偏向那个女人!还为她惩罚自己。为什么?
下人们劝勉着扶她起来。
于乔起身后,推开他们,鄙夷中夹杂着恨意道:“尔等什么东西?也敢指点我!”
她踉跄着,独自走回内院,径直入室休憩。
那边的公主倒是安逸,于花园中垂钓鱼儿。原本是寒江孤影,但有美少年相陪,便成了诗情画意。
美少年正是孙御史寻不着的二儿子。孙照道:“冬日钓鱼,还是直钩,能钓上来么?”
江南的冬日对隋明珠来说,并不算冷。她懒洋洋道:“我敬仰姜太公,欲效仿之。”
两人不过几面,秉性却颇为吻合,已经可以互相开玩笑了。孙照捧腹道:“人家又不是真的钓鱼。”
“我也不是。”隋明珠忽然转首,认真地看向他,“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
孙照脸色微微发红,他瞅远处的石子,装作随意道:“我是无聊。”
这时浓翠送来汤婆子,又郁气道:“娘子,我翻遍了整个府里,也没找到那只小白狐。”
接着她怒气对着孙照:“哼,不学无术!装什么有志青年。”
原来孙照在杭州城是有名的浪荡子,所以不在隋明珠的记忆里。
嗯,原身记得都是“青年才俊”。
隋明珠道:“那你再去找找,有个地方,你应该没去。”
浓翠眨眨眼:“什么地方?”
“东风院。”
又剩下沉默不语的下人,还有他们两个。
孙照踢着石子,垂首道:“你也觉得我不学无术么?”
“我不知道。”
少年眼里的星光黯淡,略委屈地看向她。
“我不知道,你跟着隋将军学了什么。”隋明珠道。
隋挽被封忠武将军,禁军首领。孙照跟随他,用心学习,必有作为。
少年舒了一口气,又像找到诉说的地方了。他滔滔不绝:“行兵布阵,兵书谋略,气象星辰……隋将军一点都没藏私,都交给我了。只是……”
“只是什么?”隋明珠静谧沉雅,双眸时不时看向他,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太难了,太坏了!”少年似是想起什么,异常气愤,甚至声音都颤抖了,“好多田地被富户圈占,他们也不种地不养马,他们养羊!”
孙照义愤道:“杭州、衢州、台州、处州一共才一个马场。不养马,我等是水军、步军,怎么和骑兵抗衡!蜀国都有骑兵!”
隋明珠已经知道了,她没有看走眼。她道:“蜀地本就有好马,也能养马。可我徐国,除了春秋时有国家在此地养马,基本就没了。”
她扔了鱼竿,惋叹:“不是徐国不想养,而是徐国无马。”
战争时期,最该养的牲畜就是马,马能运输辎重,马能上阵打仗,马能交易挣钱。
可以说,马业关乎一个国家的强弱。她前世时的宋王朝就是吃了这个亏。
只是在这战事吃紧的时候,谁又会好心卖徐国马匹呢?自己国家都不够用的。
说到这个地步,二人都心事重重。
内廷的国主也心事重重。但他是国主,不高兴了,“伏尸百万”解气。
自安平侯府回来的使者说了逾越之事。他气得踹桌子,瘦弱的手拔出长剑,道:“叫司马恪给我滚过来!”
新上任的杭州府尹,司马恪早已在丽正门跪拜谢罪。来往的宫婢宦官时时打量,他只低着头,不为影响。传他入内廷时,走路都微微异常了。
国主见他,又不许他迈进门槛一步,他跪在湿漉漉的石子上。
一道削瘦的阴影袭来,携卷长细的的剑影。“呲呲”的声音敲在人心上。
“你就是这么对孤的女儿?”
“臣有罪。”他“咚咚”磕在地上,头破血流。
他父亲阵亡,大兄二兄向江南文士,吟诗作对,不喜舞刀弄枪。他没有后援了,也没了仅存的兵权,他不能再失去国主的信任了!
“国主让臣死,臣不敢有半句怨言。”
“你有什么怨言?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如今还让小妾行正妻之事,我若是去了,她无儿无女,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要怎么对待她?废之,杀之?”国主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心中愈发愤怒,举剑欲落。
一旁的梁文光和众仆婢都闭上了眼睛。
“臣有罪!辜负了国主和父亲的期望,但臣绝无害公主之心。”他闭眼,举手发誓,“若有此心,小子人天人共弃,身毁神散,亡种灭族。”
长剑垂落,他浑身湿透,俱是冷汗,他司马恪就要亡与此了么?
一缕黑发落地。
国主冷哼:“看在司马公的份上,我再饶一命。只此一次,待看表现……”
安平侯府,东风院内——
司马期在劝母亲去道歉。他忽然踩到软软的东西,比波斯地毯还舒服,低头一看,白乎乎的小狐,但已经死了。是被人放血而死的。
他皱眉道:“阿母,你还是收敛为好,树大招风,跋扈生祸。”
于乔躺够了,不情不愿道:“好,好,我这就去。这辈子只是为你们兄弟两个活了。”
这时门呼啸而开,是她那儿玄衣峻拔的郎君。只是额头流血,看着可怖。
于乔和司马期皆放下心中所念,迫切关心这位丈夫、父亲。
司马恪看到儿子,剑掩身后,怒道:“我为着你母亲,向国主请罪了。你不去读书,搅在后宅有何出息?”
有股说不清的戾气逼近,血腥味也扑面而来,年幼的司马期还不知怎么形容。
他咬了咬牙道:“孩儿错了,请阿耶宽恕母亲,她太想为您做些事情了。若是要罚母亲,请让孩儿一并承担。”
“哪里需要你顶事?”司马恪眸光稍柔,然后转厉,道,“我要好好说说她。”
于乔也惶惶不已,但听丈夫这么说,以为顶多挨几巴掌,或者关禁闭,便道:“期儿,你快去温书。”
司马期走出门,但又折返。
他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的影像:男人举剑向女人,女人脖颈呲呲冒血,溅到纱窗上。
只听一声“三郎”,她便倒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我来了,兄弟萌收藏评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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