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没了驸马,成了一个人。
她躺在榻上,手中拿着半卷兵书,半身盖着薄薄的绒毯。宫婢拨弄火炭,小火炉上烤了些蜜桔青梨。细小的雪花飘落屋瓦上。
“五娘,最冷的时候快过去了。”浓翠高兴道,“过完年,天气就转暖了。”
与此同时,小宦官匆匆跑来报信,由披香殿的宫婢转告——
“公主,驸马……不,罪臣司马恪死在监狱里了。”
她懒懒应声:“哦。”冷冷淡淡的,仿佛这是个与她无关的人。
殿门开了,一位穿着红色薄袄子,肌肤白莹似雪的小女孩,慢慢走出来,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宦官,眼睛里闪着泪花:“公主不见人。死了就死了,这本就是他的命。”
可说好在菜市场斩首,令百姓观之,少了主犯。谁知国主会不会生气?
放司马期进去的是公主,和他没关系却要受牵连了。小宦官只能自认倒霉,做好上报被国主训斥的准备。
小女孩见他害怕,安慰道:“你见国主时,如实说了,会有奖赏。”
小宦官睁大眼,没有想明白,但只能硬着头皮将此事禀报国主。
国主正和中书令下棋。
小宦官说完后,大气不敢出,自感气氛也是越来越凝重。
“哈哈哈……”国主一子随意落棋盘上,道,“好你个卢瑜,处事圆滑,让人抓不出半点错。下盘棋还要让我!”
中书令尴尬一笑,然后道:“不,是君上的棋艺好。”他哪里是让他,他是下得真不好。国主下不过耿直的李恒,老是来找他个臭气篓子,五局有三句赢自己。
他也一把年纪了,老输,心底高兴么?每次回家都气得少吃半碗饭。
他不高兴,隋成很高兴。
国主转首对小宦官道:“这司马恪阴险狡诈,其子与他一般。因果轮回,也怨不得狱卒们。”
他心里却道:子弑父,不比当街斩首有意思?
接着他痛心疾首道:“孤要让史官如实记载此事,以警惕世人。莫要心存不正,贻害子孙,累及自身。”
卢瑜嘴角一抽,不禁也笑起来:“君上圣明。臣听到此事,犹如春雷炸醒,为人要身正忠君,否则落得破人亡,子孙厌弃的地步。”
“卢爱卿说得正是,不愧为贤臣。”他从宫人玉盘里,抓了一把金瓜子给小宦官,又转头对卢瑜叹息:“若非你儿子都已成婚生子,我都想和你结个儿女亲家了。有此贤臣,门风清明,定会教养后代。”
小宦官呆愣愣的,殿前大宫女使眼色,让他退下
他捧着金瓜子,仍是不可置信,真的有奖赏。
反叛者司马恪被自己长子杀死,含恨离世。杭州的百姓听闻,愈发相信司马家是恶人,否则怎么连子孙都要弑父。
其余叛者被斩于菜市场,尽管快过年了,见血不吉利,仍有许多百姓围拢观看,拍手叫好。
主谋与参谋的两个将军,头被悬挂宫门,令上下朝的臣子心惊胆寒,不敢起异心。因国主体弱立嗣的奏章也没了。
都想过个好年,可不想被挂起来。
披香殿。
“灵儿,这边小老虎的胡须没了。”浓翠捂指导着。
“嗯。”小女孩跪坐在案前,执笔在红纸上默默画着,纤细的手腕,空空的。
她抬首望了眼窗外,眼角微红。彩绣辉煌,精致的灯笼悬挂,笙箫管乐之声传来。她家以前过年也是这般热闹快乐。
叛军被剿灭后,需要一场盛大热闹的宴会抚平人们动乱的心灵。而春节正好可以。
几乎人人都沉醉在这阖家欢乐的景象里。
隋明珠却心神疲惫,都想搬出去住了。国主赐她护国公主封号,宫中无后,还给她管理后宫的权利。
或许因丧偶单身,她成了一些命妇眼里的可用利益。拜年这几天,经常见到或丧偶或离异的男青年。
刚开始她还兴致勃勃,挑看一二,后来就完全没了兴致。一些男子自以为经验丰富,有轻佻自负之举。而严谨洁身的贵族男子对她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怕杀夫么?
这或许就是相亲市场,看上你的,你不一定看上他(她);你看上的,不一定看上你。
过完这个年,公主二十六周岁了。对古代女子来说,已经很大了,但在现代,风华正茂。
她涂抹荔枝味的胭脂。在现代时,她已经实现了经济自由,人格独立,对于选择伴侣是随缘的,合则处不合则散。即使古在古代,她也不会委屈自己。
命妇王氏与丈夫卢瑜晚食后交谈。
王氏不由说起这几天最热的话题——护国公主。
“没想到公主这么年轻漂亮。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她道,“就好像小姑娘长开了。”
“别妄议贵人。”卢瑜谨慎道。
她不高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再者,你不出去乱说,谁又知道?”
“她们连公主的婚事都敢谈呢,还牵桥搭线的。”王惠继续愤愤道。
“过年前,我与国主下棋,他还可惜我没单身的儿子,否则可以定为亲家。”见妻子生气了,卢瑜说些她爱听的事哄她。
王氏从榻上起来,看着他:“你拒绝了?”
卢瑜有些懵了,道:“惠娘,我们家两儿皆已成亲,夫妻之间尚且和睦,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她着急了:“三娘啊。”
这里的三娘指他们最小的女儿,卢蓉。
“三娘不是嫁人了么?而且她还是个女子。”当事情不能理解时,他开始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去想,“难不成公主爱女风?”
王氏真想给他两锤子,高声道:“你忘了我们外孙了。”
卢瑜仍是愣了,在妻子面前他总是想不明白,道:“峻茂今年才十八岁,公主都可以称呼他一声阿弟了。”
王氏不指望,这根老树在情感上开花了,道:“姐姐和弟弟不也可以么?前朝女帝晚年还收了两三年轻人呢。”
卢瑜脸色一变,冷声道:“媚主求荣,我们家可做不来。”
“那你下棋,局局输国主,在这里假清高什么?”
“……哼……”他该怎么解释呢?
虽然两人对此事态度天差地别,但是王氏越想越不错。
她两个儿子都娶得高门贵女,唯独女儿当年自降身份,喜欢寒门士子,以绝食逼迫他们。他们就一个女儿,最后只得妥协。
卢蓉婚后过得不错,但地位不比从前。她甚至为了丈夫的前途,交际讨好其他贵妇人。
王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女儿向来倔强,以那样决绝的方式下嫁,当初闹得他们两个大病一场。她心里也是愧疚,所以从不求他们。
卢瑜早看出来,但心底有怨气,加上女婿学识能力在那里,也没有扶持的心,只叫别人不去欺侮了他们便是。
这些愁,王氏也只得忍了,更愁来了——女儿的独子李峻茂,也是个好看的傻子。
他看上一个寒门女子,非人家不娶,为其倾尽所有。那女子还迟迟不愿与之订亲。
现在十八了,不仅未婚,连亲事都没着落。愁怀了卢蓉,今年回家,忍不住哭起来。王氏逼问出来龙去脉,差点踹不过气。
便宜了那个不懂珍惜的小女娘,还不如跟了公主。
半夜时,王氏眼睛睁得大大,点头自我肯定,吓得起夜的卢瑜脚滑,扭伤了脚。
卢瑜没先哭,夫人先哭了,抱着他的腰:“我的命好苦啊……”
嗯,也不必去访客了。在家专心练棋哄夫人吧。
丈夫的脚扭了可以愈合,外孙的青春就那几年。过去了,就会被人议论,传出不好名声,难以娶到佳妇了。
于是,忙里有闲,闲里有忙的隋明珠在一堆邀请函里,看到了中书令府的。
浓翠不禁疑惑:“公主,这应该是卢中书的印章。”
虽然是私印,但是在一众命妇里,很显眼。
“当上宰相的,不是白胡子爷爷么?”小女孩好奇道,“他要约公主?……”
浓翠打断道:“不是约,是见,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商议。”
隋明珠点点头,笑着道:“那就正月十五元宵见。”
她很好奇,为什么中书令一把年纪了,约邀自己元宵节赏花灯。
他夫人知道么?
卢夫人在很愉快的选衣裳,虽然那天她不是主要嘉宾。
正月十五。隋明珠白日应付外国主和夫人们,黄昏时来到朱雀桥边。
她云鬓花寰,眉心描绘梅花,流苏垂在鬓角,珍珠长坠轻轻晃动。身穿红色襦裙,轻薄的桃粉披风,似置身春朝桃林,绚烂美丽,又因妆饰华丽多了高不可攀之感。
隋明珠挑着一盏荷花灯,身后跟随四个服饰美丽的侍女。很是惹人注目。
约好的时间已到,长街华灯点起,摊铺皆开,宝马香车粼粼驶过,人流渐多。在一些同样装扮华贵的少男少女中,便没那么显眼了。
一位少年身穿着月白长衫,银冠束发,身材修长。看其容貌,秋水为神,玉为骨,甚为冷绝。
他神色淡淡的,慢吞吞走向她们。
浓翠不由感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此句是隋明珠前世记得诗句,出自宋代的乐府诗集。她偶尔飘出,浓翠便记下来,如今说出来,倒是合情合理。
“公主若是和他相约就好了。”一个侍女替她委屈道,“却是和个白发老翁。”
隋明珠笑道:“中书令也没那么老。再说我们要谈公事。”她装扮华丽,带的人多。众目睽睽下,也不会私事传出。
但见那位绝艳的少年走到他们面前,行叉手礼道:“公主,草民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么么,握拳,明天早点更新。
这是感情线,明天看看吧,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这个男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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