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缇第一次遇见江席月时,她七岁。
记忆里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小路上,手里提着几个便利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啤酒,窄细的塑料袋勒得她手指发白。
街口树下有几个妇女正在闲聊着,看见她招呼道。
“又给你爸买酒去了?”
林应缇眼皮有些肿,看人有些吃力,好半天才辨别出了声源,她却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应对。
“哎哟,看得真可怜。”
“别说了,摊上这么个爸妈就是造孽。”
“谁说不是呢,偏偏自己脑子也有问题,以后能不能嫁掉还是一回事呢。”
银木镇并不大,在地图上若不是仔细去找根本找不到,镇边有条关渠,渠边零零散散的坐落着几家人户,林应缇的家就在那。
她家外观看上去也十分普通,就是一座白色砖墙的两层楼房,门口有个院坝,大门是红漆的,上面还有斑驳的锈迹。
林应缇推开门,提着袋子瘸着腿缓缓地走向二楼。
二楼过道里堆积了不少杂物,几乎找不到什么落脚的地方。
她艰难的走了过去,拧开其中一扇门的把手,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光着膀子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旁边坐了个有些胖的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薄纱连衣裙,箍得她身上的肉发紧成一坨,一只手拿着扇子,一只手拿着遥控器换着频道,嘴里还抱怨着。
“太热了这天,等搞到这一笔钱,得先买个空调装在这屋里。”
“没志气,还空调,这次到手的可是个肥羊,老子都不打算转手了,直接让他爸妈给钱拿人,如果事情顺利,我们直接拿钱出国去潇洒。”
许是开门的动静打扰了两人的谈话,胖女人神情顿时警惕起来,转头一看是林应缇,整个人放松下来,但是面上没什么好脸色。
“这么晚才回来?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别人来家通知我们可能都比你走得快。”
林应缇神情木讷,像是对她的话做不出什么回应。
只是将袋里的一罐罐冰啤酒拿了出来,然后打开了其中一瓶,瘸着腿走到男人面前,递给他,
整个过程就像是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一般。
男人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啤酒,喉咙里传来的冰爽感让男人烦躁心情好了许多。
他随手将喝完的啤酒罐扔在地上,夹了一粒花生豆丢进嘴里,朝林应缇说:“你去看隔壁屋看看,那里连风扇都没,要是热死了小少爷可拿不到钱。”
“对了,还有什么吃的喝的,你随便给他些,不饿死就行。”
林应缇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啤酒瓶,极低的嗯了一声,然后拖着腿缓慢地踱了出去。
隔壁屋是个杂物间,面积不大,逼仄压抑,只有最上方的有扇狭小的通风口,距离地面足足有三米之高,
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他的双手被尼龙绳牢牢捆住,兴许是因为天气闷热,他的黑发微微有些濡湿。
他闭着眼,神色平静,完全没有丝毫慌乱。
林应缇觉得很奇怪,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反应如此安静的人。
她缓缓地走了上去,她的脚踝和关节处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现在她才像是有了痛觉,蹲了下来,好奇的打量着眼前和她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年。
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缓地睁开眼,将目光投向林应缇。
少年的眼神很难让人联想到是个半大的孩子的眼神,平静却犀利。
一双眼极黑极沉,看得让人心惊肉跳,不过一瞬,待看清来人后,那双眼便又恢复了平和,似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你是谁?”
他的声音极好听,虽然还未变声,但是语气却比同龄孩子显得要低许多。
林应缇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脸瞧。
少年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女孩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瞳仁乌黑,眼型圆圆如同桃杏。
只是那双眼却死气沉沉,没有丝毫光彩,只是在专注的盯着自己。
少年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他从小到大似是极少被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过。
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看上去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眼皮却有些红肿,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被人打伤的。
肉眼可见的手上腿上都有各式各样的乌青伤疤。
从那张脏兮兮的脸蛋上勉强可以辨认出她的五官,长得并不像带他来的那个胖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林应缇摇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开门去了外面。
“......”
少年望着半掩的门,面色微动,可是没过一会,林应缇便又回来了。
她吃力的搬着一个老旧的风扇,半大的小女孩却用瘦弱的胳膊举着比自己还高的电风扇。
他的视线扫过她明显有问题的左腿,“你的腿怎么回事?”
她放下后便弯腰插上电,然后对准了他便开始按下了档位键,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少年耐着性子又问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不知道。“
林应缇的语气慢吞吞的,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吐出来。
她撒谎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虽然她的爸爸妈妈不说,但是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的名字应该叫林应缇。
但是这是她的秘密,她害怕被人发现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少年似是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话,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他也没继续好奇问为什么,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江席月。”
他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如同撞击的玉石,语气却十分温柔。
林应缇听不懂这三个字,也不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却牢牢记住了发音。
“这里是你家吗?”
林应缇点点头。
“那家里的是你的爸爸妈妈?”
林应缇摇摇头,又点点头。
江席月皱眉问:“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江席月望着她的脸,“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你的父母?”
“嗯。”
江席月沉默了一会,又放缓了语气,“那你是什么时候对他们有印象的?”
林应缇皱着小脸,头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最后说:“很小很小的时候。”
江席月很有耐心,“那时你多大,会不会走路?”
林应缇想不起来了。
“你会写字吗?”
林应缇摇头。
“那你会认字吗?”
林应缇又晃了晃脑袋。
“他们没有送你去读书吗?”
“嗯。”
江席月循循善诱,“那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吗?”
“不知道。”
林应缇望着他,目光干净澄澈,可却干净过了头,什么情绪也没有,以至于死气沉沉。
江席月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这个女孩虽然看起来和他同龄,但是无论是语言表达能力还是反应能力都有问题,像是完全封闭了自我。
江席月没有再问话,而是朝着林应缇笑了笑,“那我教你认字好吗?”
林应缇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道:“认了字可以干什么啊?”
江席月静静地注视着他,眼里带着淡淡的怜悯、轻声回答:“可以走出这里。”
林应缇不说话了,转身又了出去。
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她又端了一碗饭走了进来。
脏兮兮的陶瓷碗,上面画着大红的戏水鸳鸯,碗沿还有缺口,里面盛着大米饭,上面盖着几片油腻的肥肉和黑乎乎的青菜。
她将饭放在江席月的跟前,然后就后退了几步,双手抱着膝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江席月无奈,朝她晃了晃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手。
林应缇眨了眨眼,这才又撑起身走过去,端起碗蹲在他的跟前。
“谢谢,我自己可以吃,可以帮我把手解开吗?”
林应缇摇头,“我会被打,我怕疼。”
江席月不说话了。
见林应缇执意要喂自己,他视线扫过碗里的饭菜上,不着痕迹的轻轻蹙了蹙眉。
林应缇用勺子舀了一口饭菜,递到他的嘴边,见他不张嘴,便学着“啊”了一声,示意他将嘴张开。
江席月没有张嘴,“我只吃饭就行。”
于是林应缇又将碗里的菜扒到一边,舀了一口大白饭喂给他。
饭有些冷硬,是中午吃剩下放在厨房里的,天气热,也不知道被多少苍蝇爬过。
但是江席月清醒的知道如果拒绝进食,恐怕自己的身体都撑不到他父母来救他。
于是他紧皱着眉,张着嘴小口的接过饭,良好的修养不允许他吐出来,只能缓慢的咀嚼着。
这是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属于他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表情。
林应缇觉得这个奇怪的哥哥吃饭有点慢,要是她吃得这么慢的话肯定会被打。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碗饭,江席月客气的给他道了声谢。
林应缇便将碗筷收拾好又去厨房洗碗,等一切忙完后,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
林应缇准备上床睡觉,她睡觉的房间和关着江席月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同样的狭小脏乱,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床单皱巴巴的缩在一起。
但是林应缇很喜欢这个房间,因为这个房间有窗户,可以看见月亮。
她甚至自作主张将自己的小床推到了窗边,虽然院子里的臭烘烘的味道会顺着开着的窗户飘进来,可是她还是舍不得关窗。
今晚是个好天气。
夜空中静静地悬挂着一轮月亮,弯弯的。
林应缇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月亮,脑海里钻入了刚才那个人的脸。
她脑袋里匮乏的词汇量让她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在看到窗外时脑海里才蹦出一个念头。
是个像月亮一样的人。
她想起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清清淡淡,像月光般皎洁干净。
看一眼,就忍不住让人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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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茉予有过三次恋爱,每个前任都和她家世匹配,模样出众。
但是她每段感情都维持不过一个月,就会厌倦主动提出分手。
第三次分手后,圈里的好友向她介绍最近圈里名声大噪的年轻新贵,叫李决。
听说他留学归来,开创公司,短短三年就已经做到了行业顶端。
向茉予心想原来是个总裁,这次就他了。
两个人门当户对,双方父母乐见其成,没多久两人就闪婚走进婚姻殿堂。
结婚后李决对他很好,虽然有些冷淡,但是成熟稳重,包容她的所有小任性。
即使她如何无理取闹,对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他什么都好,但就是有一点她不满意,那就是他根本不喜欢她。
她出门和朋友聚会,即使有异性在,他也无所谓:“好,随时回来都可以。”
她被追求者表白,他也像是毫不在乎,甚至还能点评一二:“这个比上次那个看起来要好一些。”
久而久之,向茉予明白了。
他什么都好,就是并不喜欢她。
两人的感情平淡如水,向茉予也不愿意勉强别人在自己身边,最后主动提出了离婚。
离婚那天,向茉予安慰他:“你已经是我最长的一任了。”
李决沉默了一会,冷静说:“婚姻不是儿戏,你再考虑考虑。”
离婚后的某天,李决正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看书。
好友走进来:“看什么书?”
李决眼皮也不抬:“孙子兵法。”
好友一愣,兴致勃勃地压低声音:“是商战吗?”
李决淡定翻了一页:“追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