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爻整个人倾压在周以言身上。
周以言一下子没承受住，连退几步，紧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被禁锢在他身体和墙面形成的逼仄空间里。
周以言大脑一片空白。
蒋爻身上还是那种陈旧书籍的枯木气味，淡淡的，熟悉的，把她吞没蚕食。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呼吸就在她的耳边，一下一下，绵长沉重，似乎在拼命调整自己的状态。
暗夜里情绪翻涌，她似乎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突然想起从前许多个拥抱来。
不自禁地，双手附上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他怎么了？病了吗？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又开始心疼他了，周以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能这样。
“喂……”周以言晃晃蒋爻的肩膀，试图挣扎出来。
但蒋爻的双臂却似乎环绕得更紧了，克制又汹涌。
“你怕不是故意的吧，想压死我直说……”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过了好一会，蒋爻还是没说话。
周以言突然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她都想抽出手来打120了。
蒋爻终于动了一下，他似乎刚缓过劲来，站直身体，放开了周以言。
“抱歉，头有点晕。”
“去医院检查吧，你这得做脑部核磁。”
周以言妈妈是医生，她多多少少有点医学常识。蒋爻这种一看就是熬夜熬的，不注意的话会出大事。
“没事，已经缓过来了。”
“我不想明早看到弗大博士生猝死的新闻，走，四医院就在这旁边。”周以言拉着他就往外走。
蒋爻反手抓住周以言的手，然后又放下：“明天我自己去，你回去吧。”
“我陪你吧。”周以言说。
“不用，”蒋爻一只手把周以言往宿舍大楼里推，“回去吧。”
他力气还很大，带着不由分说的拒绝，周以言没有再坚持了。
也罢，好像也没有关心的身份。
她回头，看着蒋爻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脑子里莫名其妙又回想起他倾倒过来的感觉。
真要命。
一整个早上周以言都在想一个问题，蒋爻到底去医院了没有。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转头就忘了这茬，又沉浸在论文和代码里面，又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
周以言觉得，蒋爻身上一直压着超负荷的担子，一旦松懈就会把他碾碎，连骨头也不剩。
也不知道这么拼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以言想起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次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蒋爻陪她在医院急诊一直折腾到凌晨三四点，通宵没睡觉。
结果第二天周以言醒来，发现蒋爻不见踪影，病床旁边摆着清淡的早餐，下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醒来记得吃点东西，不舒服了马上联系我，我晚点来接你回学校。
打电话才知道，原来她一睡着他就直接回实验室了，无缝衔接开始做实验。
问就是实验得有人看着，走不开。
周以言当时还有些生气，怪他把自己丢在医院里，发了脾气，说了好些气话。
现在想想，一夜不睡第二天还能接着干活，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钢铁般的意志啊。
堪称弗大计科院第一铁人，当代王进喜，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世都得给他写传记。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怎么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呢。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周以言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还是没忍住给蒋爻发了信息。
她把微信打开，想了想，还是换成了Huddle。不想显得自己太在乎太关心。
月鹿山水兵月：【哥哥，今天在干嘛呀？】
蒋爻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的：【在改论文。】
没多久，又补充了一句：【晚点去医院，有人让我去检查脑子。】
检查脑子……忘是没忘，但就是一直拖着不肯去。
周以言还是不放心，她找到《翻滚吧大学生》嘉宾名单，添加赵回舟微信好友。
赵回舟收到周以言好友申请的时候还挺开心，秒通过。
赵回舟：【小周同学好呀。】
周以言：【赵师兄好，是这样的，蒋爻昨天晕倒了，你今天有空的话，就提醒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赵回舟回想起，自己昨晚走的时候蒋爻还在跑数据，现在也好好地坐在那里，看着一点毛病没有。
什么鬼？短短一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直接素质三连问：【什么情况？在哪晕倒的？为啥你知道我不知道？】
什么情况？
周以言又想到蒋爻倾压过来的身体，逼仄的空间，沉重的呼吸，暗涌的情绪。
这可不能说。
周以言开始胡编乱造：【哦，他在汉堡王买可乐，突然就晕倒了，我刚好也在吃夜宵，好多人围观呢，大家都以为他是饿死了。】
没关系，造谣不超过五百次转发不会判刑的。
赵回舟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正在专心写论文的蒋爻。
难怪不告诉我，真可怜。
年纪轻轻，就社死了。
蒋爻被赵回舟押着去住院了。
天地良心，他昨天只是头有点晕而已，能出什么事啊。
但赵回舟根本不由得他说不。
“师弟啊，你最近真的，有点过了，”赵回舟说，“祖国科技发展缺你一天的奋斗，也不会怎么样的。”
以前就听说过蒋爻师弟很厉害很拼，但这一年来，他拼得有点不太正常了。
疯狂发paper，还自己搞了个APP，基本上天天都睡实验室，完全没有个人生活。
赵回舟想到这里，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摇头又叹气，拉着他不松手。
看得蒋爻都怀疑自己真要命不久矣了。
在医院好一通检查。
血压、血糖、心电图、脑部核磁、经颅多普勒做了个遍，最后得出个结论，脑供血不足。
“我就说是小题大做了。”蒋爻有点无奈。
“没关系，住会院，就当给自己放一天假了，”赵回舟说，“而且，你那么多检查，住院可以报医保呢。”
“没啥大事，我还是回去吧。”蒋爻心里还在想着他没改完的那篇论文，这论文准备投顶刊，比他的命重要。
“没啥大事你怎么会在汉堡王门口晕倒？”
“什么？”蒋爻没听明白。
“小周都和我说了，说你刚买完夜宵就倒下了，还有好多人围观你，都以为你饿死了。”
......
“还说你是脸朝地的，人摔了，但是手里还高举着刚刚买的可乐，一点都没洒出来。”赵回舟又补充道。
......
周以言发誓，后面一句话她没说过，纯粹是赵回舟脑补的。
她现在站在病房门口有点尴尬，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
本来结束完实习，是出于好心来医院看看蒋爻，这下有点无颜以见了。
咳咳，她想了半天，还是敲敲门进来了：“那个，晚上好啊。”
蒋爻没说话，直直盯着她，带着点若有如无的嘲弄，似乎在看她准备怎么解释。
赵回舟倒是很开心，热情地和周以言打了个招呼：“小周儿，你来啦！”
看她手里提着电脑和水果，他又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放在蒋爻床边。
“谢谢师兄。”周以言无视蒋爻的直视，甜甜地对赵回舟道了声谢。
好可爱，赵回舟心想。
蒋爻看着赵回舟满脸阳光灿烂的样子，也抬头对赵回舟笑笑：“师兄，那个，我饿了，能不能麻烦你去买个晚饭。”
“好好说话，别笑......”可能是因为蒋爻工作的时候太严肃，每次看见他露出笑容，赵回舟都会觉得怪怪的，有种不安好心的意味。
然后他又回头问周以言：“师妹，想吃啥，我一起带过来。”
赵回舟走了之后，两个人之间莫名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许久，周以言开口了：“检查结果出了吗？”
蒋爻回答：“核磁还没出，不过就是脑供血不足吧。”
“脑供血不足也不是小事，”周以言想想，又说，“你昨晚是故意的吧？”
蒋爻明白说的是晕倒的事。其实他昨晚确实有几分钟失去了意识，但之后抱着周以言，一方面是没缓过来，另一方面，他承认，有一点私心。
“你猜。”蒋爻说。
“我小孩子，还猜，”周以言说着，觉得有点渴，“有水吗？”
蒋爻把水递给她：“难为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我了。”
“我不忙，忙的是你，”周以言喝了口水，继续解释，“高中校友住院，总还是得来探望探望，买卖不成情意在嘛。”
买卖不成情意在，这话放在这种语境下很奇怪，感觉像在做非法勾当。
周以言也意识到措辞不当，又来了一句：“我是说，当不成恋人还可以当朋友。”
虽然在一起的时候周以言说了很多狠话，但也算是真心以待。
昨天那个拥抱让她意识到，还是得划清界限，不然很危险。
蒋爻已经开始上网找新对象了，那她也不能总停留在过去，不然只会让自己受伤。
“行，朋友。”过了许久，蒋爻点了点头，听不出什么感情。
“这就对了嘛，以前也没什么大是大非的，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
蒋爻抿了抿嘴，似乎不是很赞同，但随后立刻恢复平静，说了句：“你经常造谣你朋友吗？”
“啊，这个，哈哈哈，”周以言尬笑着，马上转移话题，“你站这别动，我去给你剥个橘子。”
说着从她刚刚买的水果篮里挑了个橘子，开始剥起来。
蒋爻喜欢吃橘子，她还记得。
蒋爻看着周以言，她坐在窗台边，暖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绒毛。
她即使不笑，表情也特别亲和，让人看了就觉得元气满满。
“看我干嘛？”周以言剥完橘子，给蒋爻递了过去。
“看你脸上有脏东西。”蒋爻边说边掰了一小半橘子，剩下的一大半留在周以言手里。
怎么可能，周以言刚才进病房前还拿手机前置看了看自己的脸，一切都很完美。
“你脸上才有脏东西。”
蒋爻听她这么说，也对着病房的玻璃窗查看了一下，随后说道：“确实脏，可能是昨晚脸朝地摔倒留下的。”
......真是有够记仇的。
“行了，我的错，我不该造谣你。”周以言把橘子扔进嘴里，有些不服气地说。
“比起这个，你是不是更该为别的事道歉？”
“什么？”周以言不解。
“没什么。我差不多要走了，一会师兄带的两份饭你都吃了吧。”蒋爻话里似乎有点赌气的意味，核磁结果没出，但是也没什么关系，出不了什么大事。
“你又去干嘛？”
“论文没改完啊。”蒋爻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我劝你好自为之，休息几天吧，脑供血不足下一步就是脑梗了。”周以言有点无语，天天论文论文，论文迟早变祭文。
“我妈之间接诊过一个病人，长期熬夜直接进ICU了。”她边说着，边猛地拉住蒋爻的衣角。
蒋爻没准备，直接一下子坐到她身边。
两个人四目相接，挨得很近。
该死，他这眼神怎么有点深情的意味，周以言又开始胡思乱想。
“砰砰砰——”
门口出现了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可能出现的下一步。
不是赵回舟。
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