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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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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长安城一连落了数日的雪。

卫国公府一处偏僻院落内,窗棂被冷风吹得吱呀作响,晚凝紧抱着自己的身子缩在被衾中。

冬日未燃炭火的内室里寒气入骨,裹在身上的被衾更是冷似寒铁。

晚凝自幼长在南海边上,从未历过严冬。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冬天,也是第一次知晓,长安的冬日,这样的可怕。

她冷得厉害,冻得面色雪白,几无生气儿

门外看守的下人却在房门前烧起火盆,一边烤火,一边议论着里头的她,话音一句句传进内室。

“里头那位都烧了好几日了,真不给她请郎中吗?”

“请什么郎中,平白浪费银钱,她又不是府上的正经主子。”

“可她生的绝色,等世子回来,怎么着也能得个妾室的名分吧,真死了,世子若是怪罪下来怕是不好。”

“绝色又如何,不过是乡野孤女,做什么枝头凤凰的美梦。”

“再说了,她死了,也省得咱们麻烦了。”

讥笑嘲讽的话音一句句落入内室的晚凝耳中。

晚凝浑身发抖,不知是为这些伤她万分的言语,还是因长安刺骨的寒冬。

她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明明说过会一生一世护着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晚凝信他的话语,才陪他北上长安,离家万里。

为什么他想起一切后,将她丢在长安不闻不问?

难道他恢复记忆了,从前的一切,就都做不得数了吗?

受寒后发热的身体浑身都疼,晚凝难受得掉眼泪。

泪水顺着眼尾落进发间,凉透后刺骨的冷。

内室里冷得折磨人,门外守着的奴才们却围着火盆子取暖。

晚凝冻得牙关打颤,咬紧下唇,将唇瓣咬的破皮渗血,强压着身上的疼痛,许久后,挣扎着下了软榻,往门外走去。

可她实在病的厉害,强撑着走了几步就跌在了地上。

长安初雪那晚,她在雪夜中受了寒,之后长安的雪一连下了数日,她的身子也烧了数日,到今日,几乎要撑不住了。

外头火盆子的暖光隔着紧闭的房门摇动,晚凝意识迷蒙的抬眼看,碧蓝色的眼睛被泪水洗的漂亮至极,也可怜无比。

她想,自己或许等不到他回来了……

门外响起一阵步音,外头奴才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屋檐下长久未点的灯盏亮起,有人推开紧闭的房门,带着一身雪色踏进内室。

晚凝隔着泪眼朦胧望向他,意识昏沉中,仍看清楚了他的眉眼。

一别半载,他眉眼分毫未改,还同初见时,一般让人惊艳。

晚凝望着望着,不自觉就想起了初见时的他。

初见的那晚,海天明月光影烂漫。

她下了渔船去海边捡贝壳,遇见了浑身是血倒在南海边的他。

那时的他,白衣染血,眉眼却绝艳至极,将海上日日升起的明月,都衬得黯淡了几分。

明明阿爹交代过她,陌生人一律不能理会,晚凝还是鬼神神差救下了他。

晚凝自幼长在南海渔船上,爹爹娘亲娇宠疼爱,却从不许她与人接触。每回爹娘离家,她都是一个人在海上的渔船上,望着日升月落,一天天的等着爹娘回来。

卫临淮,是她长大后除了爹娘遇到的第一个人。

少女的过往太过寂寞,白衣染血的郎君,是十四岁那年晚凝遇见的第一抹颜色。

她不顾爹爹的交代救了他,将他藏在渔船中,日日给他治伤送饭,瞒着阿爹养了他数月。

后来,阿爹问她喜不喜欢他,她说很喜欢。

那时阿爹重伤,病榻要卫临淮娶她,卫临淮应了。

新婚不久,爹爹就去世了。

自阿爹离世后,卫临淮既是她的夫君,也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他在阿爹灵前同她说,他是她的夫君,一生都会护着她,陪着她。

她信了他的话,将他视作世间无数浮萍中,唯一能紧握的稻草。

可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记起了他的名字,记起了他的过往,他同她说要回长安的家。

她害怕南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寂寞,也舍不得眼前的他。

于是同他北上到了长安。

抵达长安后,他却将她留在长安的国公府,一去杳无音信。

她不知道他去向何方,只能在长安等他回来。

晚凝记着他的话语,日复一日的等着他。

盛夏到晚冬,许久许久。

那时她想,无非就是像从前等爹娘那般,再忍一忍漫长的寂寞。

从未想过,长安不是南海,国公府也不是爹娘为她造的那艘渔船。

这里有世故有贵贱有无数的恶意有雪夜刺骨的寒冷,有许多许多,她不明白的东西。

她不得不学着明白,学着忍耐,一次次深夜里掉眼泪。

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长安下第一场雪时,晚凝倚在窗台,瞧着外头院落里被霜雪覆盖的红梅,想起了半年未见的他,看了整夜的雪。

很早之前,他同她讲过长安的雪夜,京城的红梅。

她长在南海边,从未见过雪色。

长安的雪,再寒再冷,于她而言也是一生难得一遇的盛景。

她喜欢伏在冬日冰冷的窗台,看着卫国公府小院里,压满红梅的雪。

就像喜欢眼前的卫临淮。

明知他冷如冰雪,还是不可自控的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可她忘了,长安的寒冬,眼前的人,都是会冻伤她的……

卫临淮就在眼前,晚凝心口处压了无数的话语,此刻却无法言说。

砖石的冰冷,周身的寒意,每一处都疼的身体,让晚凝说不出话来。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那双漂亮如蓝宝石的眼眸,满是泪水。

卫临淮立在门槛处步伐微顿,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片刻后,抬步走近她,解下狐裘披在她身上。

“抱歉,晚凝。”

他抱她在怀中,哑声低语说着抱歉,眉眼间却仍旧寡淡,让人瞧不出他半分真切心思。

晚凝被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到他寡淡的神情,只听到卫临淮唤着她名字,说的那句抱歉。

他的话音落在她耳畔,那些晚凝费尽力气压抑的情绪瞬时汹涌而起。

她伏在他肩头掉眼泪,隔着他衣衫咬他肩头的皮肉,用尽了力气。

半年来的委屈,冬日冰寒时节受尽的苦楚,浑身因发热而起的疼痛,国公府奴才们明里暗里的冷眼和嘲讽,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宣泄而出。

卫临淮肩头僵硬,由着她发泄。

晚凝本就病着,情绪大起大落后,脱力昏睡了过去。

紧跟在卫临淮身边的亲信见状,叹了口气道:“主子不该将晚凝姑娘留在长安的。”

卫临淮闻言闭了闭眸,并未言语。

起身抱她到床榻上,声音冷沉如常,开口道:“请郎中过来一趟,她烧得厉害。”

伺候的奴才极有眼力见的往内室搬着炭火,往日冷寒刺骨的内室,不一会儿就暖和了起来。

郎中赶来后给晚凝探了脉,迟疑了番道:“姑娘身子康健,此病只是冻出来的毛病,无甚大碍。不过这病拖得有些久,眼下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需得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晚凝是真的被病痛折磨的难受,昏睡中仍不住的掉眼泪。

卫临淮颔首示意下人带郎中去煎药,自己则将帕子在热水中浸泡了番,给晚凝又擦了擦脸上泪痕。

动作极尽温柔,眉眼却淡漠无情。

郎中跟着下人退下,走到门口时腿软的险些跪下,被跟着的下人提着胳膊才没跪倒。

门外的雪地上都被鲜红的血水染透,一个个被堵了嘴巴的人连哭喊声都发不出,生生被棍仗打的断气,鲜血淌了满地。

纵使郎中来时已经瞧过一次,走时再看见也还是觉得骇人。

下人瞧出郎中的惧意,安抚道:“郎中莫怕,这些奴才是欺主犯上才遭了罚,咱们国公府您是知道的,一向不是妄动责罚的地方。”

可那郎中却并未缓解惧意,反倒愈加害怕,着急忙慌的弄好了药,就赶忙离了国公府。

临走时暗道,这国公府世子爷去了西北半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在京中时,卫国公府的世子,可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佳公子,这西北历过一道,回来后,却跟他那战场厮杀数十年的父亲卫国公一般无二的气势,全无从前京中风流公子的做派模样。

郎中离去后,下人将汤药送进内室。

卫临淮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进晚凝口中。

十勺药她只能服下两三口,卫临淮吩咐下人接着煎药。连熬了数碗,才勉强灌下去一份汤药的量。

晚凝喝了药身上的疼痛稍稍缓解,卫临淮搁下药碗,垂眸瞧着她睡梦中的模样。

一别半载,战场厮杀之时,他很少想起她,也从未给她送过只言片语。

京中国公府的刁奴欺主,他不是不知道。

他以为,这些苦,她定然受不住,也一定会知难而退,离开长安。

她长在南海乡野,父母出身寻常却分外娇惯她。听她阿爹讲,她长到十四岁,爹娘一滴眼泪都不舍得让她掉,这才养出了她娇气至极吃不得半点苦痛的性子。

京城国公府的奴才大都是从母亲的公主府调来的,个个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晚凝出身低贱,又无名分,被欺负被磋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早有预料,也并不惊讶。

可他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这样的国公府熬了半年。

战事结束时,他想,她应当已经回了南海,并未问起她。

抵达国公府后,鬼使神差踏进这座从前安置她的院落,才知道,她一直等在这里,从未离开。

那个娇气至极,半点委屈也受不住的小姑娘,竟硬生生撑了半年。

卫临淮抬手抚平晚凝睡梦中紧拧的眉心,静默良久后,低声问着昏睡中的她:“既然在此处吃尽苦头,为什么不离开长安呢?”

是啊,为什么不离开呢?

昏睡中的晚凝,似乎听到了这句问话。

她并未醒来,眼尾却沁出泪水。

那滴泪从眼角滑进发间,明明无声无息,落在卫临淮心底却闷闷作响。

让他一时语滞,再说不出话来。

奴才入内禀告,说是国公爷到了,请世子去前院书房一趟。

卫临淮将视线从晚凝身上收回,搁下药碗起身踏出内室。

他的步音渐远,床榻上的晚凝眼睫微颤,掀开眼帘,侧首看着卫临淮步步走远的背影。

早在他给她喂过药后,她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不曾睁眼。

那滴自眼尾落入发间的泪珠凉透后,冰冷刺痛。

晚凝耳边不断回响着,他方才问的那句话。

为什么不离开长安呢。

她想了又想,说不清情绪,也理不清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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