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血腥味浓重,卫临淮从血色中踏过,往前院国公爷的书房走去。
卫国公常年戍守西北,非诏不得入京。故而京中国公府的奴才,都是公主府拨来的人。
当朝长公主正是卫国公夫人。
杖毙下人的消息,传到了长公主耳边。
前院书房里,长公主听了下人附耳禀告的话,险些摔了手里的杯盏。
卫国公瞧出她神色不对,问道:“出了何事。”
长公主平复神色,回道:“无碍,不是什么要紧事。”借口身子不适出了书房。
她前脚出去,后脚就有奴才同卫国公禀告了卫临淮杖毙下人之事。
卫国公心下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卫临淮行至前院时,和刚出来的公主撞了个正着。
长公主瞧见他后,忙拉了他到一旁,低声训道:“你怎么回事,竟在回来头一日就闹出杖毙下人的事,那女子有什么好,让你一回来就先去瞧她?为着她闹出这事来。”
卫临淮抿唇将手臂从长公主手中抽出,“孩儿心中有数,外头天寒,母亲还是早些回公主府歇着吧。”
话落便抬步榻上了书房的台阶。
后头的长公主眼瞧着他进了书房,低声骂了句“孽障”,咬牙回了公主府。
卫临淮是卫国公嫡子,母亲便是长公主。
他自小随父亲长在西北,十四岁才同归京祭奠先皇的公主一道定居京城,同母亲算不上亲近。
卫临淮走近书房,低首行礼。
“见过父亲。”他话音低缓,没有丝毫情绪。
桌案前饮茶的国公爷看向他,久未应答。
他们父子二人,面容生的毫不相似,周身的气质和脸上的神色,却一般无二的冷。
卫国公看了他良久,眸光审视的问:“听闻你在国公府养了个女人,今日还为着她把院里伺候的公主府下人杖毙了?”
卫临淮动作微僵,抿唇回道:“在南海时我受了重伤,是她救了我,后来她阿爹去世,临死时要我护她安稳,她无父无母无人相护,我念着她的救命之恩,这才将她带回了长安。但杖毙下人,并非是因着她的缘故。日后我会长居京城国公府,国公府这些打公主府调来的奴才,自当悉数清理,与她无关。”
他话落,卫国公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又敲,最终收回视线,道了句“你心中有数就好。”
没再多问,只说:“皇帝召见你我,收拾一番即刻动身入宫。”
这头,卫临淮和父亲一道动身入宫。
另一边公主府那边收到两人入宫的消息,便差了贴身嬷嬷来国公府小院,带晚凝去公主府一趟。
嬷嬷到小院传晚凝过去时,满院的血污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只能隐约闻到些血腥味道。
小院里此刻剩下的奴才都是卫临淮的亲信,自然先是拦了下来,说里头姑娘病着不便见人。
可长公主因着今日卫临淮杖毙下人之事,已然动了怒,非要见一见晚凝不可。
长公主的贴身嬷嬷不比寻常奴才,小院的奴才拦不住,还是被那嬷嬷闯了进去。
外头的吵闹声将本就不曾好眠的晚凝吵醒。
嬷嬷推门入内,往内室床榻走去,边走边道:“长公主有请,请姑娘跟奴婢走一趟。”
晚凝撑着起身,抬手撩开了床帐,垂眼望向来人。
“我病着,不便见人,改日可以吗?”她问的很是天真。
嬷嬷先是被她容色一震,听了她此言,却觉好笑。
心道,还以为是个道行多高的狐媚子,竟蛊惑的素来守礼的世子爷将人养在府中,没想到,只是个空有美色的主儿。
心中的忌惮更少了几分,话音暗带鄙夷:“姑娘说笑了,我家主子是当朝长公主,更是世子爷的母亲,你是世子院里的女人,长公主传召,岂是你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晚凝抿唇低首,浑身疼得厉害,想到她说要见自己的是卫临淮的母亲,还是忍着疼点头应了声好。
“你等一等,我这就起身。”她强撑着下榻,足尖刚落到砖石上,便腿软跌了下去。
门外候着的奴婢赶忙跑了进来扶她起身。
“姑娘小心,奴婢伺候您穿衣就是。”说话的婢女,是卫临淮亲信之一,乃是暗卫出身。
这奴婢伺候着晚凝穿衣梳洗,因着晚凝连走路都够呛,奴婢也一道跟着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距离国公府不过一墙之隔,原本很快就到,因着晚凝身子虚,耽搁了些时间。
一行人到了国公府,嬷嬷进去内室禀告,那等了有些时候的长公主,脸上显而易见的带着厌色。
“倒是个恃宠而骄的主儿,竟来的这样迟,让她进来吧,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妖精模样,竟能蛊惑的世子杖毙了我的人。”
嬷嬷心知长公主的性子,没敢多提晚凝病着的事,只依言让晚凝进了内室。
那暗卫出身的奴婢扶着晚凝入内,长公主闲闲抬眼看向门口。
踏进内室的小姑娘一身寻常冬衣裹着卫临淮留下的狐裘,面色苍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整个人都透着病弱,
唯独一双眼睛,如蓝宝石般璨璨。
长公主早就知晓卫临淮在国公府养了个女子,也听闻这姑娘生了一双异瞳,容色极好,却从未将人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晚凝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孤女,即使依仗着美色和那点子恩情得了宠爱,也只是个取乐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
半年来,她压根提不起兴趣见一见卫临淮养在国公府的这女人,若不是杖毙下人一事触怒了她,她也不会屈尊降贵,去见这个自己瞧不上眼的孤女。
可真见了人后,瞧见晚凝的脸,长公主却猛地变了神色。
她攥紧手中的玉如意,眼神震惊的望着晚凝,手都因攥的太过用力而发颤。
晚凝瞧不出长公主神色的不同,只记得嬷嬷说过,眼前这个雍容高贵的女人,是自己夫君的母亲。
便勉强挂着笑意,唤了声“母亲”。
这声母亲出口,惊了满室奴婢,也将正瞧着她出神的长公主唤回了神。
那长公主闻声冷笑,猛地起身摔了手中的玉如意疾步走向晚凝,抬手就是一掌打向她的脸。
“不过是取乐的卑贱玩意儿,怎配唤本宫母亲!”辱骂和力道十足的耳光声几乎同时响起。
晚凝身旁的那暗卫出身的婢女及时瞧出不对,上前去挡下了这本该落在晚凝脸上的一掌。
耳光落在婢女脸上,霎时就浮现一个红色的掌印。
晚凝眸光颤着,看向婢女的脸,她知晓婢女是为自己挡下的这一下,眼里有担忧有愧疚,也有面对着长公主的不安和忐忑。
可再不安,她还是将婢女拉到了自己身后,昂首问长公主道:
“我是卫临淮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子,你是他的母亲,我随他唤你一声母亲,有什么错处吗?”
在旁人眼里,她的确出身低微,
可她却从未自觉卑贱,
纵使一脸病容,那双蓝色的眼睛,却还是透着傲骨,美的如妖似魅。
长公主瞧着她的模样,仿佛隔着无数年月,又瞧见那个给她留下无数阴影的女人。
除了这双眼睛外,她这张脸,真的像极了那个女人,让她越看越恨。
长公主恨极怒言,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儿的妻子?我儿出身高贵,自当要娶这世间一等一尊贵的女子,哪里轮得到你。不妨告诉你,卫家不日便将迎娶常乐公主,到时公主入府,你这般的卑贱女子,做个通房都是抬举。”
晚凝听到她说卫临淮即将迎娶旁人时,眸光猛地一滞。
他从未对她说过,他将要迎娶旁人。
身后婢女察觉她神色不对,怕长公主再说出什么话来,赶忙叩首告罪:“公主恕罪,姑娘长在市井,不通俗礼,绝非有意冒犯公主的,还请公主息怒。姑娘已经病了许久,今日主子特意交代过要好生养着的,若是回去时带了伤,怕是要惹得主子动怒。”
长公主认出这婢女时卫临淮身边的暗卫,心下微惊,没想到自己儿子连亲信暗卫都留在了她身边。
到底是顾忌卫临淮,她没再多说什么,压着厌恶,命婢女带她下去。
“带她退下,日后本宫不想再瞧见她这张脸。”
婢女赶忙扶着晚凝起身,半扶半抱的撑着她走出内室。
公主府的回廊长的曲折,身旁婢女已经意识到是她的脸触怒了公主,出来后刻意遮着她的脸。
迎面走来个盛装华贵的女子带着一队奴婢走来,婢女远远瞧见,下意识拉着晚凝避在回廊一侧的柱子内。
避开了来人视线,那女子和奴婢的笑语话音还是落进了晚凝耳畔。
“陪表哥在西北这半年真是受够了苦头,西北的风沙那般大,将我的脸都吹糙了几分。”
“公主天生丽质,西北的风沙再如何厉害,也挡不住您的美貌。您在西北守了世子半年虽苦,却换回了陛下为您和世子赐婚的圣旨,这半年的苦,也值得了。”
“说的也是,待我嫁给表哥,西北半年的苦也是值得。”
一队人行过回廊,去了长公主卧房内室。
少女话音骄纵,同奴婢玩笑,一派骄矜,每一句的字眼却都插在了晚凝心口。
晚凝耳边不断回响着方才那女子的话语,紧攥着身旁婢女的手,怔怔侧首。
问道:“她口中的表哥,话里的世子,是卫临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