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卫临淮这句话,卫国公总算歇了要晚凝性命的心思。
也是,说到底,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只能仰仗着卫临淮的宠爱而活。
倘使卫临淮失言,仍旧因那女子得罪公主误了大事,到时再动手也不迟,左右要她的性命轻而易举。
当年那个女人在国公爷身边多年,生下庶长子数年以其正室自居,连国公爷当初也给过她正妻的体面,到头来,不还是说死就死。
更何况是晚凝这个既无子嗣,又无心机的小丫头呢。
“回去好好养着,这茶水无解,要疼上数日,你是知道的。这几日在你院中静养,也好生反省反省,别再犯妇人之仁优柔情长的毛病,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处理干净了那女人,不会再知会提点于你。”
卫国公话音冷漠,卫临淮垂首低眸,遮下袖中紧握的拳头,抿唇未语。
他如何想,自然也瞒不过养大他的国公爷。
“恨我是吗?恨我就对了。我等着你有朝一日,可以取我性命解恨。”国公爷视线落在卫临淮身上,眼神极度复杂。
卫临淮喉头哽塞,始终没有说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拍落一身尘灰,从满墙牌位旁走出暗室。
身后香烛烟气缭绕,暗室门外月色明亮。
本该温凉如水的月光,此刻却刺得他眼目酸痛,卫临淮抬起手背遮着眼睛,片刻后,抬步走远。
夜里院落寂静,卫临淮孤身走向国公府最偏僻的那处院落。
晚凝,就住在这处小院。
卫临淮行至小院时,院中灯火刚刚熄灭。
婢女拎着手中灯笼刚刚阖上房门出来,远远瞧见卫临淮赶忙迎了上来。
“她怎么样了?可有哭闹?”卫临淮停步在阶前,问婢女道。
婢女摇了摇头:“不曾,自世子您离去后,姑娘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奴婢瞧着,许是当真伤着了。”
卫临淮喉头微滚,望着那紧阖的房门,抿唇未语。
一旁的婢女瞧着,犹豫了下,开口又道:“世子,晚凝姑娘的性子,实在是受罪,她出身太低,在国公府都只能仰人鼻息,更不要提遇上公主那样的贵人了,奴婢今日看着,原本有那嬷嬷周旋,姑娘是不必遭罪的,只是姑娘偏偏性子执拗,死活不肯跪一跪公主,这才触怒公主失了理智。公主今日话虽说的难听,却也是实言,世子不如,劝劝姑娘改了这桀骜不训的性子,学着低一低头。”言语里,不乏对晚凝的轻视。
是啊,晚凝的身份,在国公府也好,在长安旁的权贵之地也罢,都只能仰人鼻息,偏偏她又不是个肯服软的性子,自然是遭罪。
可这话,纵使卫临淮心里再清楚,也听不得一个伺候晚凝的奴婢在耳边提起。
倘若连贴身奴婢都这样认为,那么所有人自然也都会觉得她理该受苦遭罪。
更不会,在她被欺负时护着她。
卫临淮侧眸看向立在一旁的奴婢,这奴婢是暗卫出身,忠心自是不用怀疑,往日对晚凝也十分照顾,只是,她并未真心将晚凝视为主子。
“你记好了,我让你伺候晚凝,那就只有她是你的主子,旁人身份再高贵,也不是你的主子,今日之事,我不想再见第二次,去刑房领罚,二十仗,养好了再来伺候,日后就守在外头护卫,不必贴身照料,这段时日,我会另外安排婢女贴身伺候晚凝。”
卫临淮话落,便抬步上了门前石阶。
内室一片漆黑,他的身影借着月光映在门上。
抱被卧榻难眠的晚凝,隔着朦胧月色,看着门上的人影。
卫临淮手落在门锁上,手指僵硬的打开了门锁。
他没有点灯,就借着月光立在门槛处。
雪夜冰凉如水的月光打在他身后,晚凝望着他攥紧了掌心。
他停步在门槛处,手中捏着那把锁,望着榻上散发半卧的晚凝,隐约能瞧见她苍白的面容。
婢女走前说晚凝今日自他离去后,没说过一句话。
卫临淮只看了她一眼,便知晓,她虽没有言语一句,却一定掉了许多眼泪。
他抬步走近她,落座在床榻边沿。
低眸时,正好瞧见她手上的齿痕。
那齿痕极深,一看便知咬上时下了极大的力道。
他认得她的齿印,抬手抚过她手背上的咬痕,问她:“为什么咬自己的手?”
晚凝低眸也看了看手背上的掌心,告诉他:“因为不想掉眼泪,不想让旁人看笑话。”
卫临淮顿了顿,抬眸望着她眉眼,声音如同迷雾般难辨情绪。
“晚凝,你总是爱掉眼泪,也受不住委屈。”这样的性子,的确受不住长安复杂的人和事。
或许离开长安,她不会像今天这样备受折辱。
他也会妥帖安排好一切,送她离开,留下足够照拂她一生的人手和财物。
也算是,了却这段缘分。
卫国公说的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一定要留住。
送她离开,总好过,如同卫惊鸿的母亲那般,凄凉死在后宅。
何况,她对他来讲,也算不得多重要。
他早已不是南海边那个失忆的郎君,不可能似当初那般将她视作生命中最要紧的人那般珍爱着她。
而今的他,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儿女情长,的确不值一提。
同晚凝的这场姻缘,就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幻梦。
而今梦醒了,他也该回到现实了。
晚凝,于南海边一无所有的郎君,当然重于一切。
可对于卫临淮而言,她却只能是摆在书房里的一具玉石玩偶,钟爱是真,喜欢也是真的,可是,也就只能是如此了。
卫临淮话音落下,床榻上的晚凝,望着他怔怔出神。
她的确受不住委屈,也爱掉眼泪。
卫临淮当初同她说过,会护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可现在,他好像,已经忘了当初的话。
那些他口中的蜜语甜言,或许不过是他哄她的玩笑话,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晚凝背过身去,拎起被子裹紧自己,在被窝中擦去眼里的泪,不在他跟前掉泪,也不在他跟前哽咽,逼着自己话音平缓应道:“太晚了,我要睡了,世子回吧。”
她改了口,不再如从前亲昵之时唤他夫君,也不似往日气怒时直呼他名姓,而是客客气气的,称他世子。
卫临淮下意识伸手,想要给她擦泪,指腹距离她肩头几寸时乍然停住。
他掌心虚握,在她回身前收回了手,缓声同她道:“好生休息,别多思多虑。”
话落,起身踏出内室。
身后的晚凝攥着被子,看着他踏出房门的身影,咬唇唤了他一声,“世子,我依你所言,不会再踏出内室半步,你,能不能不要给房门落锁。我,有些怕。”
她其实很怕落锁后的密闭空间,是那种埋在骨子里的怕。
小时候,阿娘阿爹有时会不在渔船上,就会把她锁在船舱里,每回晚凝心里都怕,怕阿爹阿娘不来找她。
后来她渐渐长大,爹娘每回出远门,便只交代她不要见外人,没再锁过她,可幼时的经历,还是刻在了晚凝骨子里。
她以为早已经忘记,直到今日卫临淮落了房门的锁,熟悉的恐惧重又在心底浮现。
晚凝才知,幼时的怕,到今日,也未减分毫。
她从小被扔在南海渔船上,爹娘总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再疼爱她,也总会留下她一个人,所以她怕孤独怕寂寞,怕没人陪伴。
卫临淮,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少女寂寞年月里,第一抹斑斓的颜色。
所以她急切的想要抓住他,在阿爹去世后,更是将他视作这人世间唯一能紧握的稻草。
晚凝话音落下,卫临淮步伐停住,顿了片刻,应了声好。
他取下了房门上的锁,没再锁门,只阖上了房门。
夜里下了雪,风雪声阵阵,内室里的晚凝闭眸睡在软榻上,始终不曾入眠。
方才在卫临淮跟前强忍着的眼泪,在他走后,却落个不止。
即便闭着眼眸,那泪水还是从她眼尾淌出,滑入发间落在枕上。
外头的卫临淮在院中梅树下立了许久,望着那漆黑的内室,眼里神色难言。
自今日后,他应当不会再踏进这处院落了,日后送走了晚凝,怕是天涯海角,再难重遇了。
当年南海边捡了贝壳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也许,这一生都见不到了。
罢了,本就是不同路的人。
她有她该有的烂漫人生,也当过一辈子的安稳日子。
而自己,注定刀头舔血,生死难料,本就不该误她一生。
卫临淮收回落在内室门窗上的视线,交代新换来的守夜婢女,晚间警醒些。
而后,从小院梅树下,带着一身风雪离开。
后半夜,风声呜咽,大雪覆盖院落屋檐,晚凝在泪水中睡下,沉入梦乡。
意识刚沉之时,脖颈处突然被一只手扼住。
她喘不过气来,在窒息中清醒。
来人蒙着面,她看不清歹人面目,下意识想要喊人。
“嘘,你喊出声了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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