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凝收拾好出门时,卫临淮已经在马车里候着。
今日的上元节,她难得点了妆,不是素面模样。
晚凝扶着婢女踏上马车,缓缓走近车厢时,卫临淮抬眸看向她,有一瞬恍惚。
以为,是瞧见从前的她。
晚凝望进他的视线后,抿了抿唇,眼里的笑意淡了些,未曾同他讲话,只端坐在一旁,侧首看着一边的车帘子。
“这盏花灯,你喜欢吗?”卫临淮俯身理了理她落在脚边的裙摆,抬起头时眸光落在她提着的花灯上,柔声问她。
晚凝抿紧了唇,眉心蹙着,手中还提着那盏花灯,抽不出手从卫临淮手中夺过自己的裙摆。
她垂眸瞧着被卫临淮握在手上的裙摆,攥紧了自己手中的花灯。
好几瞬后,嗓音微哽道:“卫临淮,我想不明白,你明明不喜欢我了,为何却总要作出这副对我百般温柔爱怜的样子来。”
卫临淮听着晚凝的话语,眉眼低敛,垂手拂落她群上雪尘,淡声回她:“世间有太多你想不明白的事,许多事,原也不需要你明白。我待你好,你受着就是。”
晚凝咬紧了唇,压着心头的委屈问他:“那你给我的不好呢?我也要不明白缘由的受着吗?”
卫临淮握着她衣裙的手指僵硬,无法答话。
晚凝见他沉默,也不再说话,只侧眸撩起帘子,去看车窗外的景象。
街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满街悬挂的各色花灯,也分外漂亮。
晚凝瞧着瞧着,眼里的笑意重又蓄起。
“长安的上元夜很是热闹,你应当会喜欢。”卫临淮顺着她的视线也望向车窗外,瞧着外头热闹的集市,感慨的说了这话。
晚凝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性子天真烂漫,最耐不住寂寞孤冷。
就该活在这样的市井喧闹处,而不是被困在冰冷的高门宅院里。
卫临淮眼里情绪沉沉,无声算着日子。
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等他为她处理好那些麻烦事,她就能重新过这样自由又热闹的日子了。
晚凝心思都在外头灯会的热闹上,不大将卫临淮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想因为他的言语,扰了今日的好心情。
马车停在灯会入口,晚凝拎着花灯下了马车,卫临淮在她身后抬手拉着她手腕,将她的脸扯进自己怀里伸手从下人那里拿过帷帽给她戴上。
“灯会人多眼杂,戴着帷帽,免得多生波折。”
晚凝不大情愿,却也不曾和他在这事上口舌,乖乖戴上了帷帽。
“我牵着你,别走散了,长安的拐子,专门拐你这样的小姑娘。”他握着她手腕往灯会里走,话里话外,仍觉眼前的晚凝,是个需要时时被看顾的小孩子。
晚凝怔了怔,脑海里闪过片段的画面,好像,在遥远的哪一个时刻,自己真的被拐走过。
可她从小长在南海,遇见卫临淮之前,从未见过任何外人,后来爹娘离世,就跟着卫临淮北上来了长安,从未见过拐子,自然也从未被拐走过。
晚凝晃了晃脑袋,明知自己不曾被拐卖过,却还是不由自己主的打从心底畏惧这样的字眼,甚至下意识,也握紧了卫临淮的手腕。
她潜意识依赖着他,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份依赖,在她身上留下了多深的印记。
灯会烟火阑珊,紧握着彼此手腕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晚凝落在卫临淮身后半步,总不小心撞到他肩头。
初时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才总撞上他。
次数多了,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下了几道石阶拱桥时,晚凝额头又撞在了卫临淮肩上。
她有些气怒,咬唇抬首,瞪向那总是一走一停,刻意等着她撞上的卫临淮。
卫临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抬手抚过她撞了一次又一次后的额头。
笑音朗朗道:“气什么呀,我穿了狐裘,又撞不疼你,我还没怨你脸上脂粉污了我身上狐裘呢,你倒先气了。”
他倒打一耙本事厉害,气的晚凝涨红了脸,急的想打他。
“你、明明是你故意走走停停,我才、我才会撞到……”小姑娘气得骂他都断断续续。
卫临淮笑着握住她想揍人的手,“怪我怪我,你若是打了我,到时候手疼了,也是怨我。不逗你了,好了好了,好生走一阵,前头就是最热闹的地界了。”
晚凝气的厉害,甩开他的手,不肯和他说话,卫临淮笑着攥着她另一侧的手腕,拉着人往前走去。
他不喜欢她死寂沉沉的样子,看到就觉得心里像滚了一块巨石般难受。
他想看她笑,想看她闹,想看她生气时,涨红的脸。
偶尔的某些时刻,也喜欢看她哭泣的泪水。
却唯独,不喜欢沉寂冰冷的她。
那样的她,总让他觉得难过,像是手中握了一把,留不住的雪花。
他拉着她手腕,往人群里最热闹的地界走,行到灯市中心,正赶上戏班子表演,便陪她落座戏楼听了一折子戏。
不知是谁点的戏,竟点了《红鬃烈马》。
“忆昔当年泪不干,彩楼绣球配良缘……”
折子戏唱着,晚凝听着听着就掉了眼泪。
卫临淮不大爱听戏,也不曾认真去听戏文里唱的什么,只觉得是小姑娘多愁善感。
“哭什么,可是这戏里唱的有情人,情路坎坷?”卫临淮凝眉给她擦着眼泪,温声问她。
晚凝摇了摇头,眼神出神的看着台上唱戏的人。
声音迷惘,说不清情绪。
“我是哭,这戏里的女子,好生可怜,也好生痴傻。那人早做了君王,哪里会真的念着她,她却苦等了这么多年。”
卫临淮笑了笑,同她说,戏文里的唱词,当不得真,世间哪有人会等谁许多年。
晚凝红着眼眶,没有答话。
心里说不出缘由的难过。
藏身在戏台子后面暗处同晚凝和卫临淮两人一道听完了这折子戏的檀奚,心底同样难过。
卫临淮说,戏文而已当不得真,世间不会有人如戏文里的女子一般痴傻,等一个人许多年。
可檀奚知道,他为他们点的这折戏里的戏文虽假,世间却当真有这样痴傻的姑娘,等了一个无望的情郎,许多许多年,最后死在一场大火中。
戏里的女子,起码等到了她的情郎。
可晚凝等来的,却只是一场空。
那些死后的哀荣如何珍重,她活着时终究也没能得见。
此刻晚凝和她等的那个郎君,都不记得这段过往。
唯有檀奚这个清楚看了晚凝那一世浓烈爱恨的人,一直记得,从不曾忘。
戏园子外候着的侍卫走了进来,提醒卫临淮到了入宫的时辰。
卫临淮回过神来,指腹在晚凝眼尾抚过,缓声同她道:“走吧,送你回去。”
晚凝跟着他出了戏楼,戏楼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街市人声鼎沸灯火斑斓。
她看的出神,脚步不自觉的凝滞。
卫临淮拉着她手腕,察觉身后的她不曾跟上,停下步伐回首。
沉声唤她:“晚凝,该回去了。”
天边烟火烂漫,晚凝眸光璨璨,出神的望着那些热闹斑斓。
卫临淮只看到她的侧脸。
他喊她名字,她听到声音后回头看向他,眼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消逝的璨璨光亮。
“我可以晚些回去吗?”晚凝咬了咬唇,试着问卫临淮。
也许是方才她眼里的璨璨光亮,太过动人。
又或者是这些时日来被困在宅院里的她,隔着窗台落在外头茫茫白雪上的眸光,太过冷寂。
让此刻的卫临淮,不忍心说出拒绝她的言语。
他思量了瞬,心下轻叹,松开了拉着她腕子的手,从身上取下一把匕首,放在她掌心。
叮嘱她道:“长安虽是天子脚下却并不安生,我要入宫,抽不出身守着你,这把匕首给你防身自保,真遇见了危险,自己要护好自己。”
晚凝抿唇应了声好,低眸看着掌心的匕首,莫名觉得熟悉,她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把匕首,也没有多问卫临淮,只是将匕首收在身上。
卫临淮离开灯会,往宫城的方向走去,临行前交代了暗处的护卫守好晚凝。
晚凝同婢女接着在灯会上逛着,一直逛到夜色浓沉,才生出倦意。
“姑娘,天色也很晚了,咱们这就回去吧?”婢女瞧着晚凝神色困倦,问了她一声。
晚凝点了点头,婢女这才扶着她往灯会外头候着的马车走去。
刚到马车那处,便瞧见了长公主府上的嬷嬷。
婢女远远瞧见后,忙问:“嬷嬷怎么突然过来了?”
晚凝上回就在公主府吃过一次亏,卫临淮交代过下头的奴才要护好她,婢女自是谨慎,一见长公主府的人,便悄悄握紧了晚凝手腕。
嬷嬷扫过这婢女,见只是个国公府寻常婢女,并非卫临淮身边暗卫,也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不是暗卫今日这事更容易办成。
那嬷嬷脸上挂着笑,将请晚凝去长公主府上的由头道出:
“今儿是元宵佳节,公主却病了,不能入宫参加宫宴,一个人在府上冷清,思来想去,也就世子房里的晚凝姑娘,算是公主的小辈,可替世子在公主面前尽孝,便交代老奴请晚凝姑娘过去一趟,顺带也为前些时日伤了姑娘脸面之事陪个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嬷嬷姿态放得低,晚凝身边的婢女也不好拒绝。
只笑着应付道:“晚凝姑娘病还没好,怕是会过了病气儿给公主。”
“病气?我瞧姑娘在灯会玩乐半夜,不像是旧病未愈的样子,莫不是,晚凝姑娘不愿意在长公主跟前尽孝?”嬷嬷收了脸上笑容,沉声看着晚凝道。
这样一个帽子压下来,婢女属实无法应答。
晚凝听到此处,也明白这嬷嬷的意思是今日非去不可。
她还记得上次在公主府的场面,低垂眼帘思量了番,想着,至多也就是罚跪责打,再瞧见前头婢女急的额头满是汗的模样,便伸手将婢女拉到了身后。
“长公主想见我,我去就是,烦请嬷嬷带路。”
晚凝此言一出,嬷嬷瞬时恢复了笑脸,忙引着晚凝往一旁公主府的马车走去。
出来时坐的那驾马车还在一边,晚凝低眸瞧了眼手中的花灯,让嬷嬷稍等片刻。
抬步走近来时的那驾马车,将花灯放在马车上,才回身同嬷嬷一道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婢女也跟着一道上去,暗处的护卫见此情形,先是想法子让人传信儿给宫里的世子,紧接着又安排了人在暗处跟着一道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守卫森严,暗卫进不去,只能守在外头。
晚凝同婢女一道进的内宅,夜色已深,长公主歇在自己卧房内,让人将晚凝带了过来。
公主府亭台楼阁处处精致,晚凝此刻却无心欣赏。
她跟着嬷嬷踏进公主卧房,又瞧见了那位极为嚣张的长公主。
她不曾开口叫人,也不曾行礼,只是立在门前。
长公主撑在额头看向她,只一眼,就险些压不住心底厌恶。
片刻后,强压着厌恨,笑着让奴才给晚凝倒碗酒水。
“天寒,喝点酒水暖暖身子。”长公主笑着说话,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可晚凝却在她脸上看不到半点真心笑意,只瞧见了虚情假意。
嬷嬷阖上公主卧房的门,依言倒了盏酒水,送到晚凝手边。
晚凝瞧着那盏酒,没有动。
她不敢喝公主府的东西。
长公主见状,笑容更甚,摆手让嬷嬷撤了酒水。
“好,不愿意喝就不喝了,来,到本宫跟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是生得如何漂亮,才让我儿,将你不远万里带来长安。”
嬷嬷拉着晚凝望长公主跟前走去,力道极大。
晚凝挣不脱,硬生生被拽了过去,又被嬷嬷压着坐在了长公主榻边。
长公主垂眸细细端详着眼前的晚凝,越看越觉得,她像那位故人。
那位亲生的儿子,一点也不像她,倒是这突然冒出来的乡野孤女,生得像极了她,若不是年龄对不上,她都要以为,是那心机深沉的下贱女人,把生出的女儿扔去乡下,换成了旁人的儿子,来充作国公爷的血脉。
那女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为求在国公爷跟前的地位,也未必干不出这事来。
晚凝看不懂长公主神色,低垂眼帘静默不语。
长公主瞧着她这副乖巧怯懦的模样,突然笑了声道:
“你生了这样一张脸,瞧着再乖巧胆怯,本宫也不敢信。这般祸水模样,国公府可不能留你。”公主带笑说着这话,眼里神色却极为阴狠。
话落之时,长长的指甲就戳在了晚凝脸上。
晚凝以为她是要毁自己的脸,下意识侧首避开。
这一侧首,竟浑身无力的摔了下去。
一旁那个候着婢女忙要过来扶她,可刚一迈步,就没了意识昏死了过去。
晚凝揉着侧额,强撑着看向长公主,“你给我下了什么?”
长公主笑得阴狠,启唇回她:“奴儿娇。”
奴儿娇?那是什么?
晚凝只听到这句话,还未来得及深思,便也跟着没了意识,软软倒在床榻边。
她和婢女双双昏死过去,长公主起身走近她。
“酒里是解药,你不喝,闻了迷香昏死过去,可怪不得我。”
边说,那长长的指甲,边戳在了她脸上。
今日公主府卧房里燃的是催情的奴儿娇,从京城青楼里拿来的专门整治贞妇烈女的玩意儿。
她先是让人燃了香,又将解药放在了酒里。
算准了晚凝心存防备,不会喝这盏酒。
一旁的嬷嬷熄灭熏香,拿了盏酒灌进昏倒在一边的婢女口中。
伺候长公主,难保不造孽,只能盼着这罪孽,少造一些。
那晚凝姑娘,长公主是铁了心要毁了她,嬷嬷是万万不敢救的,一旁这婢女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倒是能搭救一把。
嬷嬷给婢女灌了解迷药的酒,抬首看见长公主的指节戳在晚凝脸上,将她的脸都戳出了血痕。
忙拦道:“公主三思,这姑娘不是要送去东宫的嘛,眼下毁了脸,太子殿下那边可不好交代。”
嬷嬷这声提醒,倒是唤回了长公主几分理智。
她收回了戳在晚凝脸上的手,忍着厌恨起身,喊了亲信侍卫进门。
“公主府外应当有淮儿给她安排的护卫,你们几个,想法子把她藏好带出去送往东宫,记好了,一定要避开淮儿护卫的耳目,将人给我送去东宫,若是半道上让人截了她救下,本宫要了你们全家的命!”
长公主话说得狠厉,这些侍卫原就是先帝留给她的亲信,本就身手不凡,也最是忠心于她,自然领命照办。
卫临淮的护卫在公主府外盯得紧,为了将晚凝送去东宫,长公主甚至还开了公主府的暗道,先将人送到城外,再转送到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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