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在那场大火中,死在长安天地一色的隆冬雪日,没来得及看见,她心心念念的郎君踏过长安血色,一身戎装战甲,一如十年前惊鸿初见。
东宫十年,于她,是苦不堪言望不到尽头的折磨。
西北数载,于卫临淮,是从雪域荒原,行至长安御殿的艰难。
他率兵攻破长安的那一年,她死在城破的前一日。
红梅染污,被霜雪压折,被大火吞噬,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那些卫临淮还未言说便夭折的爱意,也成了他后来漫长余生,再难同人提及的淋漓过往。
许多许多年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已成白发老者,在雪域荒原守了一载又一载,回想这一生的金戈铁马,春去秋来,最遗憾的,仍是那一日长安风雪,他去得太迟……
……
梦境中的大火,好似隔着无数光年,重又烧在今生的晚凝身上。
她在梦中的大火里失去意识,又在现实中疼痛醒来。
卫临淮抱着她坐在马车内,给她服了药,那药缓解了她身上的药性。
车马摇摇晃晃,晚凝睁开眼帘之时,看到眼前的卫临淮。
梦境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也太过揪心,让她清楚的知道,那是隔世的过往,而非荒唐的幻梦。
前世的卫临淮,和今生的卫临淮,重叠成眼前的他。
晚凝想起梦里的过往今生的种种,想起雪域荒原打马而过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想起南海之滨,满身血污攥着自己衣裙的白衣郎君。
前世与今生,她和他……
也许是手臂上的伤口割的太深,让她疼得厉害。
又或者,是梦境中的大火,烧的醒来的晚凝,仍觉皮肉生疼。
她望着眼前的卫临淮,心口出像是长出一枝布满荆棘的蔷薇。
疼得说不出半句话语。
带着涩痛的泪水,落在晚凝手臂伤口。
卫临淮沉默的给她擦着她手臂伤口边缘的泪珠,又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刀刃割得可怖渗人的伤口。
他的指腹有些颤,眼眶也有些红,小心又小心的将那伤口边缘的泪珠擦干净。
却不敢抬首看她的脸,更不看望向她的眼眸。
他怕看到那张浓艳的脸,而今只剩苍白可怜的面容,怕看到那双原本纯澈漂亮的眼睛,流露出悲伤苦怨,和浓浓的恨意。
他想,她应当是恨自己的吧。
恨他带她离开南海来到陌生的长安,恨他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一次又一次的冷落她。
更该恨他,言而无信,未能护她平安。
卫临淮不曾抬眸看她的面容,晚凝的泪却在看着他时,不止歇的落。
他喉头艰涩,动作轻缓的握着她手腕,徒劳的给她擦着落下的眼泪。
自己的手臂却因为费尽气力压制情绪,青筋暴起。
晚凝看着他颤着指腹一次次给自己抹着眼泪,缓了许久后,才忍下泪水,轻声同他道:“抱歉,卫临淮,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少女字字轻缓,眼含泪水,话语里是真切的歉意。
卫临淮握着她手腕的指腹剧烈颤抖,心口犹如被人紧紧攥着,来回拉扯。
她怎么能同他说抱歉啊。
明明是他做的不好,明明是他,愧对于她。
明明是他,害她受了这样可怕的苦楚,遭了这样难堪的折磨,流了无数的眼泪。
她怎么能,怎么能同他说抱歉啊。
卫临淮攥着她的手腕,喉头哽咽,良久后,终于抬起眼眸。
“疼吗?”他声音极低极缓,却也极为低沉沙哑。
晚凝想起前世东宫的深夜,他也曾瞧着她经年的鞭伤,问她,疼吗。
她摇了摇头,同他说不疼,话语也和前世,一般无二。
相比于满身的累累鞭痕,匕首割在小臂上的血口,委实不算什么。
她如此想着,笑着冲他摇头。
卫临淮却说不出话来,望着她的笑,只觉无比难过。
怎么会不疼呢,明明,她是那样吃不得苦受不住疼的性子,怎么会不疼呢。
卫临淮望着她,一眼又一眼。
她眸光沉黯靡丽,同卫临淮记忆里,南海边娇气烂漫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他一眼看出她的变化,却以为,是今日这一遭折磨,让她瞬时变了模样。
并不知晓,眼前的晚凝,已然不是今生南海边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而是那个,在东宫受了十年折磨,含泪赴死的晚凝。
卫临淮望了她许久,嗓音艰涩,终于有了言语,
他说,“怎么会不疼呢?
是我给你的匕首,刀刃如何锋利,我再清楚不过。
那刀,割在皮肉上,血肉淋漓,如何会不疼?
晚凝,
所谓女子贞洁,于我而言,远不及你的性命你的安危来得重要。
我宁肯见你虚与委蛇忍辱保全,也不想见到你身上一道道伤痕,我不愿见珍爱的玉石碎裂,更不愿见你破碎,你明白吗?”
旁人碰了又能如何,他总能为她洗净,也定会为她报仇,那所谓的贞洁,难道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吗?
当然不会。
卫临淮字字真切,晚凝脸上强撑着的笑容凝滞,眸中的泪水猛然坠落。
她心中酸涩难当,好想回到梦境里隔世的从前,好想,让那个死在东宫雪日大火里的姑娘,听到卫临淮,今时今日的言语。
那个衣衫破碎,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愿苟活的姑娘。
那个只肯玉碎,不能瓦全的晚凝。
如果她知晓,她心心念念十年的卫临淮,并不在意她是否完璧之身,是否为他守身,只在乎她的性命安危。
会不会,就不会那样决绝的死在长安的雪日大火中。
晚凝的泪珠点点碎裂,卫临淮抱紧她在怀中,指腹轻柔的给她抹着眼泪。
他说,“怎么又掉眼泪。”话音温柔无奈。
晚凝攥紧他衣袖,小心翼翼,却又满含期待的问他,“南海边是你第一次见我吗?”
卫临淮不解的蹙眉,笑她又说胡话,随口道,自然是第一次。
他说,初见之前,她不曾出过南海,他也未曾南下过,那次重伤更是意外。
晚凝愣了愣,松开了攥着卫临淮衣袖的手。
他不记得那段过往,不记得东宫寒夜的依偎,不记得那些越矩的放肆,不记得她……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记得那些从前,却改变了这一世的相逢。
难道,只是命运垂怜,给了她这场阴差阳错的另一段开始,来圆她的遗憾吗?
晚凝想不明白。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她脑海撕扯,让她头痛欲裂,不得不闭上眼帘。
手腕上的割肉般的疼让晚凝熬过了那肮脏药物的折磨,忍过情潮欲念,身体的骨头却疼得厉害。
马车摇摇晃晃往卫国公府驶去,寒风卷起车帘,晚凝浑身发疼,枕在卫临淮肩上,疲惫至极的阖上眼帘。
马车一路疾驰,抵达京郊一处别院。
卫临淮抱着晚凝下了马车,晚凝意识昏沉的掀开眼帘,看到陌生的门庭。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在她脑海里苏醒,让晚凝忘了这段的时日的争执和难堪,忘了因他而起的种种委屈,只是想着,他是她两世光阴里,心心念念的郎君。
卫临淮同她说:“国公府事多,公主府更是如此,不如这处小院,安静闲逸。”
晚凝同他点头,应了声:“好。”
他抱着她踏进那院,问她身子还有哪里不适,药效扛过后,可有回返。
晚凝摇了摇头,咬唇未语。
其实她浑身都疼,只是她不想让他担忧,所以没有多言。
卫临淮眉心紧蹙,吩咐婢女请了郎中过来,给晚凝看诊。
郎中很快赶到,这郎中是往常国公府用惯的郎中,长居国公府药房。
晚凝面色苍白的阖眼睡在软榻上,郎中探着晚凝的脉搏,神色剧变。
郎中静默好一会儿,卫临淮眉心紧蹙,望了眼榻上阖眼睡去的晚凝,问道:“郎中有话直说就是,可是晚凝中的迷药,伤了身子?”
郎中连连摇头,额头冷汗直下。
心道,若是如此倒是好办了,左不过是调养身子好生照料。
眼下,要命的是,这姑娘的脉象,是喜脉。
满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谁人不知,卫国公府的世子爷,日后是要尚主的。
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常乐公主,那可是出了名的嚣张。
世子爷婚前浪荡养了个通房外室,已是打了公主的脸面。
若是,若是婚前诞下庶长子,那可真是大大开罪了皇室。
何况,这满京城的权贵,就算是不娶皇室女,也是绝不会让自家子弟婚前闹出庶长子这等折损颜面之事。
郎中想起从前伺候这姑娘的婢女,曾依着世子的吩咐,去拿过避子的汤药,心中也知晓,国公府的世子,应当是不想要这女子,诞育子嗣。
只是奇了怪了,那避子汤服下三个月内绝无可能有孕。
这姑娘的脉象,怎会是喜脉?
难道,她没喝那碗避子汤药?
郎中目光略带审视的看着晚凝,试探的问卫临淮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临淮微怔,起身同郎中出了内室。
卫临淮和郎中步步走远,床榻上的晚凝,睁开了眼帘。
撩开身上被衾,起身下了榻。
卫临淮出门时,阖上了卧室的房门,同郎中立在檐下。
晚凝起身行至门前,停步在门环处。
门外,卫临淮问:“晚凝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郎中低首摇头,回道:“晚凝姑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卫临淮凝眉追问。
郎中心下叹息,硬着头皮道:“只是晚凝姑娘,有身孕了。”
有孕?
门内的晚凝眸光怔愣,呆呆的伸手抚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有孩子了,和卫临淮的孩子。
晚凝眼眶酸酸的想掉泪,心底却觉得开心。
她想,或许命运真的待她不薄。
晚凝以为,这一世,是她和卫临淮的另一段开始,是来圆满她前世遗憾的又一段人生。
腹中的孩子,更是神明给她的惊喜。
而一墙之隔的房门外,卫临淮闻言,看向郎中的眸光,却极沉极寒。
“你不是说,三个月内,晚凝绝不会怀有身孕吗?”卫临淮寒声问道。
内室的晚凝满眼不解,不明白卫临淮为什么说自己三个月内,不会有孕。
直到,郎中的话语出口。
郎中说:“依着世子您的吩咐,那日我给晚凝姑娘配了副避子汤,避子汤的药效,足足有三个月,姑娘若是服了药绝不可能有孕,除非,是她偷偷动了手脚。”
晚凝怔愣许久,面色雪白,终于明白,她腹中的孩子,并不被旁人期待……
原来,那一日春情缠绵,交颈恩爱后,他事无巨细的照料,一勺一勺亲手喂进她口中的,那样苦的药,不是养身的汤药,而是避子的凉药。
晚凝抚着小腹的手微僵,眼眶红了又红,到底未曾落泪。
她小声的呢喃,同腹中孩子道:“娘亲没有掉眼泪,你也不要哭。”
这声音虽小,却还是落在房门外,耳力极佳的卫临淮耳中。
他神色凝顿,摆手示意郎中住口。
抬步往紧阖房门的内室走去。
风声摇晃,内室里的晚凝,松开了握着门环的手。
房门吱呀作响,被风吹出一条缝隙。
露出里面站立之人,苍白病弱,如寒雨后被打碎的落花一般的面庞。
卫临淮周身僵硬,
脆弱如琉璃般易碎的少女,眼眶含泪,同他视线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下一章就入v了喔,入v后开始爆更,我是全职写文,每天都会争取多写的。
顺便推一下我同题材的预收文和连载文。
【预收】《be帝后重生了》
谢婉仪十四岁嫁给赵怀瑾,少年夫妻结发相守,后来赵怀瑾登基为帝,她作为发妻被封为皇后。
随着封后旨意一道下达的,还有迎谢氏嫡女入宫为妃的圣谕。
纵使世人都知新帝少时钟情谢家嫡女,却也纷纷感叹谢婉仪命好。
外室女的出身,而今却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连当年名满京城的谢氏嫡女,也只能在她跟前做妃妾,当真是荣华。
他们说谢婉仪这样低贱的出身,新帝仍执意封后,让谢家嫡女屈居她之下,可见结发夫妻到底情深义重。
谢婉仪也以为如此。
直到那天,她在御殿中听到赵怀瑾说,他从未将她视作妻子,给她后位,只是因她伴他十载,他怜她命苦。
那年,谢婉仪二十四岁,自嫁给赵怀瑾,已有十年。
十年来,她嫁他为妻,为他日夜殚精竭虑,因他在战乱中难产生子,九死一生再难有孕,唯一的孩子也下落不明。
到头来,只换回他的怜悯。
自那天后,十四岁的谢婉仪永远葬在了宫城中,活下来的是如玉像般冰冷的皇后。
她看着宫内一茬又一茬迎进妃妾,看着赵瑾一个又一个孩子出生,做着最贤良宽仁的皇后。
再挑剔的史官,再刻薄的谏臣,也说不出她半句不是。
又十年,边疆动乱,赵怀瑾御驾亲征,谢婉仪病重垂危。
宫墙深深,锁了她一生的悲欢。
油尽灯枯的那一刻,谢婉仪只觉解脱。
心想,若有下辈子,定要寻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郎君,再也不嫁赵怀瑾了,再也不做皇后了……
她死的太早,没看见他寒衣带血千里而来,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也不知道后来赵怀瑾舍了光芒万丈的帝王路,为她求一个来生……
【连载《新帝他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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