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夜才下了雨,天空有些阴沉。
云层叠叠,掩盖着阳光,空气中还带着一丝青草泥土的清新自然气味。
那熟悉的天幕挂在上方,将周围灰暗的空间照得大亮。
里面的主播女子坐在一个造型很奇特的椅子上面,穿着绿色的短衣,露出和脸一样白的胳膊。
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不由的引得跟随秦始皇一同出来的某位官员,发出欣慰之语:“看来后世者都过得不错,面色红润、发不枯黄、眉欢眼笑的。”
王绾也悠悠长叹,赞同着他的话语:“这便是我们为什么要做一些应该且必须做的事,都是为了后世。”
秦始皇听到了后面他们的谈话。
那双晦暗不清的长眸安静的盯着上方女子,心底轻呵一声:开心?眼角那么红,一看就是才哭过。
看来后世之人,也各有各的烦恼。
不知道她是贵族百姓还是黔首出身呢?倒是可以通过她身上了解到后世的发展状态……
正在思虑间,就听见上方天音再度激动的言道:
【别小看这只有短短三字形成的三句话。它们看起来简略,却极具大智慧。
眼光之长远,谋略之深刻……千年啊,千年来全球无一君王成功做到!
秦始皇就是独一无二的帝王,几千年来最伟大的皇帝,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就是……亡得早。】
前面的话吹捧得诸臣也连连点头,秦始皇威名赫赫,他们这等辅臣估计也能在后世声名鹊起,如何不令人心潮澎湃。
然而……最后一句话,再度令气氛到达冰点。
她还将“早”字拉长,像一抹悠长的叹息。
【之前的幸运观众只是问了‘郡县制’,但是都说到这里来了,我还是想谈谈秦始皇在郡县制之后的这三句话政策。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之后,其实秦始皇还做了另外的政治措施。只是直播的时长限制,所以我这次就先说这三个。】
【‘车同轨’顾名思义,就是要将车辆之间的轮印统一标准。
因为春秋战国以及之前时期,各国各地的车辆都没有统一尺寸,所以道路以及车辆都是宽窄大小皆有。
这就导致了什么呢?导致了黔首们去其他地方会十分的不方便。比如,你车辆轨迹是九尺,而道路是五尺。那路能过吗?不能。
古时人烟稀少,去一趟远路要么靠车要么靠双腿。车辆不能过去了,便少有人行路而去。
这个直接影响的就是各地的经济与文化的交流。
有些地方,翻过一座山就是另一种语言,两个村落的人讲话牛头不对马嘴,这如何交流?
这还仅仅是山与山之间,那国与国之间岂非更多弊端?这样下去如何能够长久呢?
因此,‘车同轨’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措施。
统一天下道路与车辆尺寸后,才能方便在七国统一之后的经济与文化的交流发展。
而当时秦始皇所定下的便是:车辆轮子之间,为六寸。】
秦始皇听着上方天幕说着自己刚刚才定下的政策,站在咸阳宫前大殿前只觉心中一片平静。
他虽然从不觉得自己的政策有问题,一直坚定的做着自己身为帝王该做的事……可是在大殿上才经历了被人反驳与质疑,就立马被天音所肯定。
能被后世者敬重且钦佩,他虽身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也是凡人,自是也会百感交集。
只是他面上一向很少情绪外溢。此刻旁人看来,他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好似无动于衷。
李斯一向与秦始皇政策理念相合,他听着天音夸赞始皇帝,不免露出笑颜。
他对着刚因太医施针而自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淳于越说道:“淳于越,世间万物都是在变化,不是古时所用制度便都是好的。”
淳于越闭了闭眼,胡子上的血迹已经变得暗红。他声音虚弱,对着李斯言道:“若真如后世者所说那般好,秦又怎么可能二世而亡!”
他声音虽小,气喘不匀,却字字咬紧,依旧铿锵有力!
“之前不是说了,是因赵高……”李斯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跟我,进行了矫诏,传位给了残暴不堪的十八子。”
“不,这是早就可以遇见的。‘仁’才治国,这也是我一直教导公子扶苏的道理。”淳于越抓住李斯的手,“所以,为什么你不站在我这边?你都知道秦二世则亡,那我们就要改变它!从根源上,从陛下的政策上,改变它啊!”
李斯没有动,任由他掐着自己的手。
他轻叹一声:“淳于越啊,你不懂政治……如今陛下全靠他的强势霸道才稳定如今的局面,你去跟蠢蠢欲动的贵族们谈‘仁’?必定将刚定下的大秦吃干抹净,七国再度分裂!”
“黔首无辜,何苦受罪。”淳于越松开李斯的手,扭头不再看他。
“战乱的黔首就不受罪了吗?陛下所做一切,不正是希望家国安平?”李斯苦口婆心的劝解道,“即便如今看着不显,可未来却是昌盛不绝,黔首们将过上路不拾遗、家家户户腹中饱足的生活啊!”
“斯不必再言。”淳于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身,说道,“孔圣人曾言,治国应以德化礼治为主。以德服人才乃重中之重,而非你们所谓的律法政策。”
“……”
李斯知道,这次又没说通他。
他无奈的顺了顺自己胡须,不再言语。
天下黔首自是也听闻了天音所言。
他们在家中、在田地中、在车辆被陷入淤泥的道路中……
都感受到了内心的震动。
如今的陛下,原来是这么的震古烁今的存在吗?
“车同轨”,就是陛下接下来要实施的?
“翁啊,陛下厉不厉害我倒是不关心。可我们种地都来不及,还要去修路,去将那车辆拆掉,重做部位来装上……陛下这想法可真折腾人啊!”
说话的人身着短衣短裤,一身黑黄肤色,抬着粗糙的大手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刚说完,就被老翁一巴掌拍到背上:“狗娃子,你是听不懂天上神女说的话吗?这造路造车,可都是为了咱们自己!好事坏事你咋分不清呢?脑子进泥汤了吗?”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可以种地吃半饱了,前几年我哥都饿死了!我不想再看到家里村里没粮吃……”他用力抹了下脸,瓮声瓮气的说道,“这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老翁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狗娃子,这件事又没让你必须马上做好。路可以抽农闲的时间约着大伙去慢慢碾,车可以夜晚无事慢慢搞。”
他皱着的脸上舒展开笑意:“我活得比你久,知道有些事啊,不要看近处。你想想,路都通了,车都能过了……你去卖自己采摘的药材和打猎的皮子是不是更方便了?”
说着说着又嘿嘿一笑:“再往你自己身上想想,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吧?咱们村里你一个姑娘没瞧上,那可以往外看看啊!路上方便了,远嫁远娶不也方便了?我啊,就可以享儿孙福啰!”
那汉子被自家老翁一打趣,连忙不好意思的弯着腰又去锄草。
可是……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应和道:“家有老翁真好,我就没想到这些。明日我便抽空上山去砍树来准备做车,顺路跟村里其他人说说这事,一同把这修路的事也定下来。”
类似这样的对话发生在许多地方。
虽然话语不尽相同,但是所幸大部分都是支持的声音。
“陛下。”
公子扶苏急匆匆的到了正殿外,对着秦始皇行礼。
秦始皇扫过他手腕上没被衣袖遮掩完的墨迹,又看了眼他裙摆飞溅的细碎泥水:“怎如此匆忙?”
“陛下,扶苏着实担忧师傅。”他又深深的鞠躬,“还望陛下不要将那后世者有失偏颇的话语放在心上,淳于先生乃世间难有的大才之人。他将孔圣人的学说深入解读,德才兼备,无数博士先生皆难以比拟!”
秦始皇往扶苏方向走去几步,稳声问道:“那么,你认为‘郡县制’与‘车同轨’如何?”
扶苏即便急急匆匆的赶来,也是一身道温润文雅的气息。
他听秦始皇向他话,起身露出柔和的眉眼,认真的回道:“扶苏认为,师傅担忧之处也有道理。若是真的实施‘郡县制’,对于收拢贵族更加不易,暗中大大小小的起义定然更多。”
“继续。”秦始皇不动声色。
“‘车同轨’是好事,但是可以延期再实施,至少等黔首们安居之后。”他听话的继续说道,“我认为黔首才乃重中之重,所以要尽量减少战乱的发生以及不给黔首们增加负担。”
秦始皇慢慢的又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没有郡县制对贵族的压制,战乱将会更多!
没有车同轨的措施,黔首何时才能安居!
‘书同文’与‘行同伦’,没有再问扶苏的必要了。定然与那淳于越,一模一样。
淳于越,教诲有方。
“扶苏。”
秦始皇看向远方没有被光幕掩盖的天际,那里隐隐约约可见青山浅影。
他的指尖捻着玉扳指轻轻转了一圈。
“去殿中,瞧瞧你师傅淳于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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