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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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凌冰来到炉房。

巧了,光王李宜也在。

李凌冰给圣人行礼,“太真拜见父皇。”侧身,微一屈膝,淡淡唤了句,“皇叔。”

火炉后的两兄弟都没有应她。

李凌冰抬眸,从青烟缭绕间撞上光王李宜火一般的目光,她撇过头,去瞧圣人。他们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弟,圣人年长为兄,清瘦修长,光王小圣人十岁,身姿魁梧。一兄一弟,不管是身形还是脾性,都如阴阳两极,截然不同。

偌大的皇家主宗,子息虽然众多,修道的却只有他们三个——此刻,在炉房站着的三个人。

圣人降下天音:“为什么放火烧西苑?”

光王李宜笑说:“偏偏是我离宫前,住过的地方,里边还有好些用惯了的旧物,烧了倒可惜。”

李凌冰跪下,“皇叔自十四岁起,就在西苑修习妖法,女儿看不得脏东西,一把离火烧得干净!烧到辟雍学宫——纯属殃及池鱼。”

光王李宜的神色隐在袅袅青烟之后,看不真切。但李凌呢就是知道,他正用他那蛇信子一般的眼睛在她身上游走。

圣人问:“修习什么妖法?”

“阴阳调和之法。”李凌冰掷地有声。

原本烧得好好的炉火突然熄灭,腾起一团黑烟,充作小道士的内侍们惊惶失措,穿插着在炉房里跑来跑去,却没人敢掀开炉鼎去看丹。

圣人雷霆之怒,“滚出去!”

内侍们一个匍匐到地上,倒退着挪出炉房,把门从外面关上。

炉房之内,只剩下圣人、光王李宜与太真子李凌冰。李宜慢慢绕到炉前,露出修长的腿,他垂着一双又细又长的冰眸,盯着李凌冰一动不动。

圣人沉默了一阵,问:“是谁告诉你的?”

李凌冰无惧光王李宜的目光,挺直背,一字一顿道:“谢襄之孙——谢忱。”她对上李宜的眼睛,目色咄咄逼人,“你折磨他家族女之时,他就在梁上。”

李宜轻声“哦”了一下,带着些许琢磨的意思继续打量李凌冰的肉皮。

李凌冰说:“皇叔,我绣的那件绣品,可还在你手上?”

李宜神色终于变了变,转而压下吃惊,淡淡一笑,“原来,是你这个乖人儿拿回去了。看来,这事倒是真的。”

圣人问:“你有什么证据?”

李凌冰挪了挪膝盖,让自己离光王远一些,她闻不得他身上的香,一闻,就有令人作呕的回忆涌出来,“皇叔折腾谢氏女的时候,如入忘我境界,被谢忱看光了也不知道。皇叔大腿根上有颗黑痣,腰窝处纹了阴阳鱼,还有脖子根——”

“放肆!”圣人手中的拂尘掷了出来,“满口污言秽语!”

李凌冰避让不及,被拂尘的柄砸到了唇边,牙齿磕出了血,把血往肚子里吞,喉咙翻起腥甜之气。

李宜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方女儿的绣帕,送到李凌冰脸边。李凌冰觉得胃中翻滚,一股子酸水往喉咙里喷,一弯腰,双手撑地,吐了干净。李宜用细长的手指掰过李凌冰的下巴,迫使她看他的眼睛,然后用帕子细细给她擦嘴边的污秽之物。

李凌冰冷眸睨他,噀血,李宜一张阴柔的脸被她喷得满是血珠。

李凌冰挑眉,说:“皇叔,水是天下至洁之物。咱们道家噀水散福,太真在噀血,洗洗你肮脏的灵魂。”

李宜眉眼笑成一线,即使这样,仍关不住他因兴奋而莹莹发亮的眸子,他朝座上喊:“皇兄,你这个女儿又美又有意思,赐给我吧。”

圣人久久的沉默比雷霆之怒还要可怕,如头顶的一大片乌云,压得李凌冰喘不过去。

圣人什么都知道,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光王李宜用帕子细细擦自己的脸,将血揉成一团团粉色的云,他对李凌冰说:“乖侄女,你当皇兄是瞎了还是聋了?他会不知道那火是谁烧的?宫里的事,瞒不了宫里真正的主子。你说,你和严家老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宜又上来扳住李凌冰的下巴,左右摇动,似一只猎手正在欣赏它的猎物,“你说,会不会别有旖旎风光?”

李凌冰仰起头,尖尖的下巴粉了一大块,“我只知道,火是我放的,这样的结果——最合圣人心意。总不能,他严家的老子儿子都在为国征战,我们却在背地里搞他们的嫡亲血亲。战事吃紧,边境不能乱,圣人不敢赌啊!”

光王愣了一下,朝上座一望,唤了句:“皇兄!”

圣人再次用沉默回应,但这一次,迫的是他光王李宜。

李宜用修长的手指捏着李凌冰的下巴,都捏红了才甩开手,又隐进烟雾之中,他的声音袅袅传来:“皇兄,他说水是至洁之物。我又不舍得真杀了她,不如对她施以小惩——就用水洗洗,可好?”

圣人轻摆拂尘,驱散身前的青烟,露出龙髯蛟眼,凌然天威,“太真,你悔吗?”

李凌冰慢慢站起来,挺直背,扬起下巴,直视圣人,“太真会好好悔过自己的一时冲动,弥补烧毁宫室之罪。但,还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圣人,太真的悔是悔过的悔——不是后悔的那个意思。”

光王李宜笑得疯癫,“有意思,真有意思。皇兄,你这个女儿生得好!我实在喜欢!”

圣人吼出:“闭嘴!都是你招惹出的是非,滚出去!”

李宜大刀阔斧走向李凌冰,阴恻恻的目光挂在她身上,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轻轻丢下一句,“你害我丢了那么多盐税,又烧了我的西苑,咱们之间不会那么容易结束。钱我要,人——我也要。”

炉房的门被缓缓关起。

轰隆隆——

如将天光隔阂在了外面,屋内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

严克醒来的时候,听到严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公子!你醒啦!”

屋子里只亮了一支明烛,烛火跳跃,将蜡烛的影子投在睡榻旁的青白墙上,形如鬼影。

怎么天还没亮?

他好像已经睡了足够久了。

严克觉得口干舌燥,去摸案上的茶盏。严春立刻把茶盏递了过来。严克的手去接茶盏,被子下立刻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待手滑出塌,手腕猛然向下一沉,他低头,看到了那条精铁锁链。

记忆像洪水一样塞进他的脑海。

那个女人!

严克从榻上掀被而起。

严春扑了过来,死死把他压在身下,一个劲喊:“公子,你别动,找我来的那位姑娘说了——就是上次我们在辟雍宫里遇到的那个口齿伶俐的小娘子,她说了,公子在宫里闯了祸,要在这屋子里待满五日,才能平安出去!”

叮叮铛铛——

锁链因两人扭打而发出巨大声响。

严春被严克又打又锤又扯,又不能真的使出功夫,只得痛苦地大叫:“公子饶了我吧!我都是为公子好!”

严克身上的伤还未好透,刚烧过一场,浑身酸痛无力,挣扎了一阵,突然停顿下来,大汗淋漓,用手闷砸严春厚实的背肌,咬牙道:“春儿,到底还认不认我这个公子?”

严春仰起头,红光满面,连汗也没有出,笑道:“自然是认的。但这件事上,我站那位小娘子。公子近来不太顺,还是休养生息,好好歇一歇吧。”

严克推一把严春的胸口,“你先起来,这样说话不方便!”

严春反倒压住严克的双手更紧些,“我不,公子肯定会逃跑的。”

严克扯一扯精铁锁链,“她都把我锁起来了,我还怎么逃?滚下来!”

严春瞥一眼比他手腕还粗的链子,跨脚下来。谁知他刚一离身,严克就蹿了出去,眼见着链子迅速延伸拉直,绑在另一头的铁皮箱子哐哐向外拖,另一头的人就被掀翻在地。

严春再一次扑了上去,压着他,“公子,你看你还想跑!”

严克抓住锁链,愤懑地一甩,随后拳头重重砸地,“可恶!”

别说是天家之圣,就连那么一个铁皮箱子,他严止厌都应付不来。

严春从他背上爬起来,伸直双臂,用手掌死命压着严克的背,迫得严克的脸紧紧贴着地,“公子,还是那小娘子厉害,虽然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把你锁在这里,一定是怕你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严克怒吼:“严春,滚下来!”

严春弓身,干脆把膝盖压在严克背上,用手掌扼住他的脖子,“对不起公子,这事没得商量。”

严克的血凉了下来,连带着他的躯体也僵硬得可怕,他喉咙里一股涩涩的药味,还有一点点煎蛋的焦香泛起来,“春儿,你知道,她怎么样了?”

“谁?哦——你说那个小娘子,公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让我照顾好你,绝不能让你出去!”严春检查锁链。

他什么都不知道。

正因为这份不知,而心生恐惧。

严克的身体缰得像块木头,冷得像块冰块。严春触手生惊,低下头,打量严克的侧脸,“公子,你答应我,不再逃跑,我就下来。”

严克喉咙里传来的声音更涩更轻,“好。”

严春松开手,从地上爬起来。

严克有很久的时间都一动不动。严春探身去瞧,严克却突然蹿了起来,后脑勺砸到严春的牙,把严春的牙都磕松了。

严春用手包着嘴,嘶嘶吸冷气,跟在严克后面,“公子,你好狠!”

严克后脑勺一个血窟窿,却浑然不知疼,如黑风般刮了出去,沉重的铁皮箱子叫嚣着,叽里哐啷一阵乱响,箱角一寸寸向外移动,被拖出两条长长的黑印,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在帮他严克。

严春从来不知道,他家公子有这么大的力气!

严春又一次扑向严克,他抱住严克,用双臂夹住他。严克闷哼一声,竟生生将严春的手挣开。

铁皮箱子响得如同在跳大神。

咔嚓——

缠着链索的箱角碎裂,严克赢了,彻底挣脱了束缚,拖着那条长链,从门口闯了出去。

他才跑了几步,就碰上谢忱。

谢忱弓起背,如老鹰扑小鸡,横扫一腿,一击将他撂倒。严春也赶了上来,二人上下合作,严克的双脚和双手全都被死死压在地上。

严克折腾得如一条案上待杀的鱼,不是翘起那头,就是翘起这头。

两个自小习武的少年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没让一介书生挣脱。

谢忱腰上的鄣刀悬在空中,他腰肢一旋,正好打在严克脸上。

严克怒吼:“小鬼,你不用这刀去救你主子,你拿刀还有什么用!”

谢忱仿若未闻,把严克锢得更紧。

严克如有神助!

再一次从两头壮牛手下挣脱。

再扑,再压,这一次两个人干脆把身体全都压在了严克背上。

严春抓起严克的手腕,手腕瘀紫如黑,惹得他双眼通红,喊:“公子啊公子,你骨头都要挣碎了,以后还怎么拿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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