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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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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灰擦白的蒙蒙亮,光线勉强可以视物,施家夫妇便起床了。张槐花拎着镰刀,不仅叫起了两个儿子,还咣咣地敲响了同村叶家的门,将吴氏也给喊了起来。

今年天气反常,才五月就已经很炎热。趁着凌晨太阳还没那么毒辣,他们赶着去地里割麦。

“阿娘,你们起得这么早?”听见动静,施漪也披件衣裳跟了出来,立刻就被张槐花塞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刚出锅的,你快尝尝。”张槐花说,又打开橱柜去舀蜂蜜冲水:“施大,你是不是又偷我蜂蜜了?说多少遍了,这个蜜是给你妹喝的,又偷,又偷!”

“都是一家人,我喝点蜂蜜怎么了?再说了,二虎昨儿还偷了我几十两银子呢,你怎么不说?”施大叼着包子,躲避老娘的巴掌。

“几十两银子?”施屠夫眯起眼睛,“吹牛逼吧你,你个不事生产的东西,哪里来的银钱?”话落,他胡子一吹,已是怒极:“你又骗书生们的钱?”

施屠夫脱下布鞋,甩起鞋底就是对长子一顿猛揍。“老子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骗书生的钱,不要骗书生的钱。那些书生看着文绉绉的迂腐愚笨,可不定里面就能出两个官老爷出来。你得罪了人家,到时候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施漪和弟弟施三虎熟练地拎起板凳,坐远了些,免得被施屠夫鞋底的尘土波及。

“娘,救我!”施大被揍得龇牙咧嘴。

“你个背着老娘偷藏私房钱的蠢材,老娘救你个屁!”张槐花怒骂,又捡了几个肉包并一碟咸菜和高粱粥,端去里屋给绑着的大夫吃。

他施家杀猪卖肉,伙食一向可以的。

经过了一夜,老大夫似乎认命了,也不挣扎,肉包吃起来比谁都香。

这会儿一边啃着肉包,一边竖起耳朵听外边施屠夫揍施大的好戏,摇头晃脑地直乐呵:“该!打得好!”

飞快地用完早食,施家人携上竹篮镰刀和水壶,准备下地。施漪喝口水,跟在后面。

“好闺女,你跟着做什么?”张槐花拦住她,“日头还早呢,你再去睡一会儿。”

“她怎么就不能跟?”施大不服。

“我们这是去下地收麦。你妹妹细皮嫩肉的,白白净净一小姑娘,她干过农活吗?”张槐花高声。

“那我也没干过啊!我可是读书人,哪能干收麦子这种泥腿子才干的事?”施大叫屈。不止二虎,他大虎也从未下过地干过活啊,过去也就三虎傻兮兮的会被老娘哄着下地,他施大可是从未干过重活的。

“屁的读书人!”施屠夫怒了,扶着门框回手就要掏鞋底:“老子供你上了十年学,你连个三字经都背不熟,也好意思称自己是读书人?”

施大吓得连往旁边躲。

张槐花不耐烦,推搡大儿子:“搁往常肯定不叫你,可现在不是急着赶时间么?”

“可——”

“走吧你!”施屠夫又是一巴掌呼到施大脑勺上,“你脑子坏了吧?你能跟你妹妹比?”

“那确实不能。 ”施大竟然被说服了。

施漪开口:“我睡不着了,跟过去看看,不一定下地。”

“那行。”张槐花不再坚持。

昨日施家两口子已经将县城的铺子房子都卖出,村里的地也都去县里当铺死当了,换取了银钱。村里的房子倒是没卖,主要是乡下房子不值几个钱,也还想留个念想。卖地的时候也都和当铺说好了,只卖地,不卖地里这一季产出的粮食。

施家县城的铺面寻中人卖给了其他商家,宅院直接卖给了长租的租客,地契则是在当铺换了钱。三处资产分别处置给了不同的人,互不相关。倒也没有引起人注意,虽然也不怕被人发现。

鉴于他们施家日子过得一向红火。买下他家宅院的几个童生以为他家终于放弃了施大的科举,不再以粗鄙的屠户之身占着书院旁的风水宝地。买他家铺子的,以为他家要扩大经营,看不上这小小的铺面,要在闹市重新购买。而地契则直接就是死当,当铺的掌柜以为他家彻底抛弃了种地的营生,全家搬到县城专营杀猪卖肉。

哪里能想到,施家人有着抛家舍业的魄力,干干脆脆的变卖家产,是为了逃荒离开。

吴氏被叫到地里的时候,睡眼惺忪,带着迷茫,还未彻底醒寐。直到张槐花把镰刀塞进她手里,她才将将回过神来。

“槐花姐,这是?”吴氏握着镰刀,身子微颤。

“收麦。”张槐花言简意赅。

吴氏眼圈红了,她原先也种地,但身子骨力气小,干活很不利索。自打叶霁考上童生后,家里的地便都由叶霁做主,每到农忙雇人伺候的。她也有好几年的光景,没有下过地了。

“娘,婶子不会收麦,以前都是叶霁哥哥花钱雇人的。”施三虎好心,低声提醒了一句。

“都是村里出生的,哪有不会地里家伙事的。”张槐花也反应过来,但也没叫吴氏歇着,“他婶子,你能割多少割多少,不行还有我家俩小子撑着呢。”

吴氏点点头,红着眼眶下地了。

斜对面,远远的又走过来几个人。近了一瞧,是村长家的几口人,也肩挑扁担手握镰刀,和施家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下。

“村长和大娘呢?怎么没看见你家老大两口子?”张槐花问。

“阿爹和大哥往县城采买去了,阿娘和大嫂守着井水。”村长小儿子回答。

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过多言语,当下两家不再寒暄,都默契地开始提前割麦。

施漪没割麦,施家夫妇舍不得让她下地。她无聊地拎着扁担杆,将施家人割出来的麦秆,东一下西一下,潦草敷衍地归拢到一处,也算是帮忙了。

没多会儿功夫,弯腰割麦的吴氏身子一晃,直愣愣栽了下去。

她是从被窝里被张槐花叫起来的,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眼下就有点低血糖。

“他婶子!”张槐花唬了一跳,“怪我,没想到她身子这么弱。这些天照顾叶哥儿,她遭大罪了。”

施漪将吴氏扶到田埂上,望着昏迷的吴氏和麦地:“还是别让吴婶子收麦了,我去雇人吧。”

施三虎懂事勤快:“何必浪费那个钱,叶霁哥哥家统共四亩地,也没多少,我回头一起割了。”

施漪:“别在这个时候省钱,现下时间是最宝贵的。要我说,咱家也别也都别割了,一起雇人来收,节省点时间和体力,多做些其他准备。”

“确实。”施屠夫擦把颈间的汗:“家里还有好多物件要收拾呢,还有猪圈里的猪要杀,路上吃的咸菜也要腌,好多事呢。”

张槐花发愁:“往年倒是好雇,可今年光景不好,每一家都全身心扑在自家地上伺候,哪里雇的到人?况且马上村长下令提前收麦,家家户户都要一齐下地,更没有人手了。”

施大将手中的镰刀往地上一扔,一直弯着腰他早就累了:“满村还能凑不出几个空闲小子出来?只要给钱给粮,啥事办不成?早该雇人了!娘你把钱给我,我一袋烟的功夫就能给你拉五六个壮劳力过来!”

“那就雇人吧。”张槐花不矫情,做下了决定。

房子铺子家业都卖了,不差这点雇佣的钱。况且乡下劳力贱,两个鸡蛋的二十文钱,就能雇个短工替你家干上一天。精明的张槐花很会算账,也认为自己身为有钱的屠夫娘子,为几个鸡蛋钱在这里折腾苦力不值当。

当下一大家子拎着镰刀打道回府,看得旁边村长家人是目瞪口呆。

回家后几人又各有分工。

施屠夫去猪圈抓猪来杀,张槐花剁蔬菜去腌,施大忙着去村里雇人,施三虎则去了叶家,替床上躺着的活死人叶霁翻翻身喂喂饭啥的。

原本施漪是要跟着施大一起去雇人的,或者跟着施三虎一同去叶家,看看她的植物人未婚夫叶霁。但是施漪对雇人和看叶霁都没啥兴趣,她对跟着她爹娘杀猪腌菜比较感兴趣。

施家猪圈里有六头醮好的肥猪,都不是施家自己养的,而是月前去别处收来的,预备杀了卖肉。后来因为抢水叶霁昏迷的事情耽误了,一直没杀,都关在猪圈里。

施家不擅养猪,擅杀猪。

施漪看着几头多活了半个月的猪,肉眼可见得比刚收来的时候消瘦了不少。

这猪多养一天,都是损失。

施屠夫打算将猪一口气都杀了,卖一部分去相熟的酒楼,再留一部分做成肉干,留着逃荒路上吃。他家五口人,各个离不开肉食。就连新绑来的老大夫,瞧着也是个爱吃肉的。

施屠夫先搬来两桶水。

这水还是昨日从县城打回来的。施家在县城的院子有一口井,卖宅递交房契之前,施家两口子先恶狠狠地从井里打了两牛车水运回来。

拿好杀猪刀,架好长条板凳,灶膛里烧开水,做好准备工作,施屠夫打开猪圈门,杀气腾腾地进去抓猪。

几头猪预见了它们的命运,在猪圈里拱来拱去,躲避施屠夫的抓捕。

施屠夫看准时机,拿这个宽大的布袋,迅猛地套到一头肥猪的头上,蒙蔽掉猪的视线,而后控着布袋,右手揪住猪的耳朵,左手乘势抓住那只猪的尾巴,用力将它朝猪圈外面拖。

肥猪不停地挣扎,眼睛被蒙了布袋,仍在横冲直撞,哼哼唧唧地往后乱退。

“他娘,过来搭把手!”施屠夫唤自己的娘子。

“我来吧!”施漪跃跃欲试。

施屠夫被几百斤的肥猪拖拽得踉踉跄跄,闻言惊异地看了施漪一眼,却是直接让出了位置:“好,你来。”

施漪拎着绳子走过去

这绳子极粗,是山上采药人常备的那种长绳,用来在悬崖上采药的时候,捆住身体固定的,很结实。张槐花去县城大采购逃荒物资的时候,买了这绳子,有备无患。

施漪掂了掂绳子,把绳子在手里圈了个活结,往前一甩,将绳子圈在猪脖子上,然后用力一拉,绳子收紧。肥猪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施漪持续收紧,那肥猪渐渐没了声。

施屠夫:“……死了?”

这怕不是第一头被勒死的家猪。

“应该不至于。”

施漪摇头,拖着绳子往外走,将猪拖出猪圈来到门口的空地上。她手上松力,那头猪得了喘息,又开始哀嚎起来。施漪弯腰,将猪脑袋上的布袋子扯开,拎起猪耳朵,将猪悬空,猛地朝地上一摔。

猪被彻底摔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死是晕,反正没了声音,也不像喘气的样子。

屋里吴氏坐在施家客厅的椅子上,听见肥猪撕心裂肺的哀嚎,悠悠地醒了过来。刚醒,就瞧见门口,她那比她还要弱不禁风的准儿媳施漪,正单手拎着个猪耳朵摔猪。

摔得那叫一个地动山摇,连屋子都跟着震颤。

几百斤的大肥猪,在她柔弱的准儿媳手里,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场面太过惊悚,吴氏又晕了过去。

“二虎,别摔了!要是猪胆摔碎了,胆汁流出来,肉就发苦不好吃了。”施屠夫制止自家闺女,“把猪拎到板凳上去,放血。”

施漪乖巧地听她爹吩咐,拎着猪耳朵将猪放到长条板凳上,和她爹学习好吃的杀猪技巧。

猪这种动物,堪称全身是宝。

猪血猪肉自不必说,可以吃。猪骨头可以做武器,打造成骨箭,猪毛可以做刷子制毛笔,猪皮可以保暖防寒,就连猪粪,都可以做肥料。

贵族和上等人家是不吃猪肉的,嫌弃猪肉口感柴粗,有腥味。上等人家更爱吃鸡鸭鱼羊,穷苦百姓偶尔会吃猪肉解解荤腥。原先施家主要的收入来源也是卖羊肉,卖猪肉挣得顶多是个添头。

施漪穿过来后,寻机会告诉了父母骟猪的法子。

施家开始由单纯的杀猪,变为收猪寄养。先收一批幼猪,集中骟了,花钱送出去交给农户寄养,养大了再折价买回来杀。这么一来一回,施家送出去的猪仔,性情温顺好养活,施家铺子上的猪肉也肉质鲜美,没有腥味。

这些年过去,骟猪的法子早已从附近几县传开,但猪肉也更加畅销起来,达官贵人们也都爱吃,完全是供不应求。况且骟猪是门手艺,不是人人都会,施家的肉铺也早已打出名号,所以施家生意也是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富有。

鲜猪肉太多来不及处理会坏掉,施屠夫就没一次性把猪都杀完,他带着施漪先宰了三头猪。

处理生猪也是个琐碎的体力活。

施屠夫熟练地给猪剥皮,掏出内脏,新上手的施漪则麻利地握着大刀,将死去的生猪分割成各个部位,悬挂在院中的篱笆杆子上。张槐花忙着腌渍做肉干,施大被叫回来清洗猪下水。就连里屋绑着的老大夫都坐不住了,主动要求出来帮忙处理猪毛,说猪毛能入药。

施家几口子,除了在叶家照顾叶霁的施三虎,都上手了。

“婶子怎么还没醒?”进屋放肉的时候,路过吴氏,施漪顺口问了一句。

“周老给把了脉,说是惊骇过度,我估摸着她是还没从叶哥儿事情受的惊吓里缓过神来呢。”张槐花叹气。

热火朝天的阵势里,吴氏再次悠悠转醒。一醒来就看见她柔弱的准儿媳施漪,眼神凌厉,满脸血污,一手握着锋利的尖刀,一手拎着个死不瞑目的猪头,鲜红的血顺着尖刀一滴一滴蜿蜒滴落,活像个修罗。

“漪、漪姐儿……”吴氏眼睛一翻,又要晕过去。

张槐花一直盯着老姐妹吴氏的动静,瞧见吴氏醒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看到吴氏,仿佛又要晕了过去。张槐花手疾眼快,猛地窜过来,一手用力掐住吴氏的人中,一手呼呼地给吴氏扇着风。

“他婶子,快醒醒!”

吴氏被掐了回来,没来得及晕。

她睁开眼,看见张槐花,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吴氏委屈道:“槐花姐,我刚刚好像做噩梦了,我梦里看见你家漪姐儿全身都是血,还握着刀。真得好可怕,全都是血。”

“哎呀,看来你是真醒了。”张槐花将细长的竹棍塞到吴氏的手里,指着旁边几个木桶道:“确实都是血,满屋子都是,你赶紧搅拌搅拌,防止它们凝固了,待会儿要做血肠呢!”

吴氏望得几大桶鲜红的血液,脸色惨白,握着竹棍的双手微微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她胃里一阵翻滚,眼睛一翻,又要晕了。

还是张槐花有经验,她大吼一声就唤回了吴氏的神志,“她婶子,快别晕!现在正缺人帮忙呢,你起码等血肠做好了之后再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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