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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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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漪握着地图,正独自驾着辆牛车往前走。

离她最近的,是身后的阿爹施屠夫,隔着三辆车身,约莫十来米的距离。

四周黑漆漆的,寂静无声,旷野里时不时吹过一阵阴森的冷风。月光稀薄,浓重漆黑的夜幕像是黑布般粘稠沉闷,远处树木的黑影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像是噬人的怪兽。

怕么?

怕的。

这也是施漪第一次行夜路出远门,心中难免不忐忑。

她车架的右手边,插着她爹施屠夫的杀猪刀,用来壮胆和急用。车头的左边则绑着根火把,在黑夜里燃烧跳跃着亮眼的火光。

全村都跟随这串火光往前走。

这串火光,将指引五百多人的前行方向,支撑起北溪村逃荒的主心骨。

所以施漪即使怕,也得装得不胆怯。

她开启直播间的弹幕,看着上面热热闹闹的文字,往日里觉着吵嚷和嘈杂,今日在寂静孤单的黑夜里,竟也觉得弹幕们变得可爱了起来。

【施氏虽不够贤惠,却挺有担当】

【姑娘家胆子也挺大,换我是不敢带头走夜路的】

【叶霁昏迷,施氏替他撑起一片天,怎么不算贤惠?】

【浸猪笼浸猪笼浸猪笼,施氏就该浸猪笼!】

【抵制施氏!抵制施氏!抵制施氏!爱淑妃!爱淑妃!爱淑妃!】

【楼上两个,你们闭麦吧!】

【施氏这回好样的,但我还是保留意见,她出身太低,就是不配当大老婆】

【这我就不服了!出身算什么?那些出身高的世家女,让她们带个队伍试试?】

【别吵了,大帝喜欢施氏,施氏就是正宫!】

【你们别施氏长施氏短的,漪漪有名字的,她叫施漪】

【施氏带队逃荒能成功吗?一个姑娘,能接这么大的事?】

【不接也得接啊,叶霁昏着呢】

施漪握着地图,却完全没有沿着地图走。

她手中的地图,是黎朝官方印制的,描绘的都是官道路线,详细标注了沿途每一处驿站的所在。

按着地图走,每隔二十里设一处驿站,用来打尖和休整,倒是方便得很。

但,驿站不是客栈。

那是朝廷官方开设的场所,供给往来官员和传递文书情报的人,休整食宿与更换马匹所用,担负起全国的信息传递功能。从朝廷到地方的圣旨,从地方到朝廷的奏折,南北军情的递换,军需贡赋的运输,统统是靠驿站完成。

驿站传递消息的驿卒,传递加急公文时,通常被规定日行三百里,十万火急的,就会要求日行八百里。

整个驿站系统,组织严密,等级分明,是比军队还要骇人的存在。

他们北溪村现在,是一群没有路引却擅自离乡的存在,还是偷偷摸摸躲避缴纳粮税的那种。简称,流民。

放在平日里,他们还可以拿了路引走官道。

即便身为白丁,并非官员,不得进入驿站里面休整,也可以驻扎在重兵把守的驿站旁边,休整歇息,这样更加安全。

可现在,他们这群流民朝驿站走,就是自投罗网。

搁在正常灾年全民大逃荒的时候,倒也没啥,那会儿整条官道上密密麻麻全是流民,官府想管也管不过来。

可现在,他们北溪村这不是逃得太早了么。

整个太元县还风平浪静,县里乡里的集市都还正常营业呢,他们村就举村抛家舍业地偷偷跑了。

这会儿走官道,实在引人注目。

施漪不知道原著里的叶霁是否走官道,反正她现在既然有10284当GPS,她是不可能走大路的。

死也不走,爱咋咋地,她惜命。

施屠夫的话给施漪了灵感,约莫走了两个多时辰,施漪带着全村来到一处旷野。这里从前是一处乱葬岗,四处都没有人家,便是白日也轻易不会有人来。她停下进程,吩咐全村驻扎休整。

两个多时辰约莫四个多小时,不算久。村里人平时去个县城,也得走上两个多时辰。

但他们今天第一晚是赶夜路,再不休息,过段时间天就亮了。没道理出门在外偷摸着逃荒,还大白天睡觉的。万一遇上个强盗劫匪,人家持刀来抢劫,结果他们村的人都在熟睡,那简直就是伸长了脖子邀请人家来砍头。

“原地休整。”施漪停下车,吩咐后面的人。“该睡觉的睡觉,该吃饭的吃饭,该处理三急的处理三急,咱们三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施屠夫将车架都卸下来,让家里的几头牛也歇息歇息。

施三虎拿着新鲜的草料,去喂几头牛和施大的那头驴。家里也买了干饲料,但他们才上路,还是紧着有新鲜草料的时候,给牛吃鲜草。

张槐花则爬上牛车,拿下铁锅陶罐,又抽出两根柴禾,切了猪肉和咸菜,抓了粳米,开始烧火做饭。

其他的人家,则有样学样。

他们都靠拢过来,围着施家驻扎休整。

施漪吩咐施大:“你去让村里人省着点口粮吃,咱们这一路估摸着要走挺久,不能在开头就把口粮都吃了。”

又吩咐施三虎:“你去找村长,商量个守夜的章程来。咱们不能都歇息,得有人轮流守夜。”

张槐花搅拌着肉汤:“二虎真是越来越有出息。”

施屠夫霍霍地磨着杀猪刀:“也不瞅瞅是谁家的姐儿。”

施三虎喂完草料,爬上他的那辆牛车开始往下搬东西。他吭哧吭哧的,先是抬下了一张八仙桌,又搬下了四条长板凳。

然后开始绕着八仙桌,摆上筷子和碗碟。

一路优哉游哉跟郊游一样的周老头,独享一辆驴车厢的,早在路上就睡过了。他捋着胡须走过来,朝长条板凳上一坐,就朝旁边烧火做饭的张槐花开口:“切点咸腊肉,再来两个咸鸭蛋,老夫今日嘴巴有点淡。”

张槐花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这不是绑了个大夫回来,这是请回来一个老爹。

围观的村里人席地而坐,讲究的在地上铺个草席,不讲究的直接躺卧在黄土地上。见到施家这阵势,全都羡慕得很,感觉手里的干粮都不香了。

施家这逃荒,才是真的惬意啊。

倒没有人心中因此生出不平,屠户两口子多年来在村里立下很大威望,大家都觉得他家本该比其他人家过得好。

张槐花做着饭,压低声音和家里人商量:“我看咱村里每家每户带的东西都不算多,粮食倒还好,主要是都没带多少水。”

施屠夫吧嗒吧嗒抽着烟袋:“每家除了身上挂的水囊和竹筒,顶多带上三桶水。再多,他们就没办法带粮了。这还是咱给村里添了九头牲口的缘故,否则,每家连一桶水都带的困难。”

村里不善行走的老人孩子,都坐在了牲口车上,车上富余的地方也装了粮食和水桶。纵使如此,各家各户的人力小推车也装载有限。

张槐花压低声音:“这点水,撑不了太久的。眼下各家感念咱家替村里置了牲口,才不会对咱家的物资起心思。到了各家各户缺水缺粮时,咱们家就打眼了。”

“打眼就打眼呗。”施大不屑,“就算那时有谁眼红起坏心,就凭他们蔫了吧唧的小身板,还能打过咱家不成?再说了,咱家东西是置办的齐全,可放到全村百十来户里,五六百人一起吃,塞个牙缝都不够,他们想不开才会打咱家主意。”

“若是饥渴疯了,就也顾不得理智了。”周老头接口。“不过你家大儿子说得没错,人在极度饥渴状态下更是体力不支,到时更加打不过你们家人。若是全村一起上,引起骚乱,到时你家只要杀几个人立威,此后就更无人敢打你家主意。”

周老头本就是被绑来的,对北溪村人没感情。虽说医者仁心,但像他这样的名医,据说还是御医世家的,有几个是心中无城府的。

此刻施家都没想到的杀人话,轻飘飘的就从他嘴里吐露了出来,就像在说今晚的菜汤里多放两片肉一样简单随意。

施家几人面面相觑。

施三虎闷不吭声的磨着刀。

施屠夫哑着嗓子,看向施漪:“二虎,你是怎么想的?”

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年轻时走南闯北过的施屠夫,知晓人在险恶环境中,什么恶意都会被激发出来的道理。也听老一辈说过,自古逃荒路上,若想保住家族中坚力量,势必要做出决断见血的事情。有天灾就有人祸,生还下来的先人们,无不是趟着血路杀出来的。

在踏上逃荒路的时候,一家之主的施大牛就揣着杀猪刀,做好了手上沾人血的准备。但他暂时还没想过,他的刀锋要向同村人出手,一时之间,心有惴惴。

施漪沉默。

她在想,原著中叶霁最后只率领了北溪村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口,抵达永安城定居。那路上折损的三分之二,三四百的人口,是都因饥饿疾病故去了,还是遭遇马贼盗匪横死了,还是掉队走散了呢?

叶霁他当初,也是杀过人立过威的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吃饭吧。”施漪说。

叶霁总算弄清楚,自己正身处全村逃荒的夜路上。

明明还不能控制身体,他却感觉喉头一紧,一口鲜血漫了上来。

这是一段至黑至暗的回忆,比他之后许多年,浴血鏖战,身中数刀,被困在万人坑的腐臭尸堆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的那次,还要黑暗百倍。

如果可以,他真得不想再来经历第二遍。

叶霁努力环顾四周,却只瞧见他年轻模样的母后,还有那些个他回忆了半天,总算回忆起来的,他年轻时候的母族,吴家众人。

叶霁眸子里闪过嫌恶。

同时暗暗感到着急。

施家的牛车,为什么会被吴家人给占据?

那年他杀了李金水,揣着银子去镇上,给自己和三虎各自买了一匹健壮骏马,而后说服村长,率领村人抢收了麦子连夜逃荒。

上路时,全村除了他和三虎有代步的马匹,就只有施家和村长家有一辆牛车和驴车。没出几天,饥渴交迫,两匹马和村长家的驴都被宰杀饮血分肉了,很长一段路程,都是靠施家这辆唯一的牛车支撑下来的。

他最信任的小国舅,施家三虎,就是在这场逃荒后,变成了日后那个不苟言笑的金刚阎罗,骠骑大将军施老虎。

他还记得,三虎满身满脸都是血,死也要护着牛车的模样。

三虎说,这是他姐姐施漪从小养到大的黄牛,是他姐姐留在世上为剩不多的念想。谁要想打这头老黄牛的主意,就先从他施三虎的身上踏过去。

可惜最后这头牛,在即将走到边关时,也力竭累死了。

而后被他大国舅施大做主,给分了众人吃肉。

那时三虎哭得悲恸,说若是姐姐施漪在,必不会叫老牛遭这么大的罪,说姐姐施漪可比他施三虎,要厉害多了。

可现在,三虎如此宝贝的牛车,怎么被吴家人给占着?

三虎呢?施大呢?

还有他那斤斤计较的丈母娘张槐花,一夫当关的老丈人施大牛,他们也让?

牛车被吴家人给占了,漪漪坐什么?!

叶霁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将这些占了牛车的吴家人都给统统撵下去。

只可惜,他连眼珠子都动不利索。

一家子用完饭,张槐花吩咐施漪:“二虎,你去看看叶哥儿和你吴婶子。这一路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他们娘儿俩适应不适应。”

“不用了吧,婶子家准备得也挺齐全。”施漪有点不乐意。

张槐花眉毛一挑:“你好歹拿了人家百十两银子呢,面子上要过得去。快去,你吴婶子的兄嫂不是好相与的,偏她耳根子软,容易被人牵着走,我怕她吃亏。”

施漪只得站起身,往叶家的牛车方向走。

到了叶家牛车边,吴家人也在烧火做饭。吴氏已经下了车,坐在黄土地上,屁股下面垫着个软包裹,正在抹眼泪。

“婶子,你怎么哭了?”施漪问。

“漪姐儿!”吴氏抹着泪,看到施漪,像是找到了倚靠:“哥儿、哥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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