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伦最大的私人医院,顶楼的VIP病房内,正齐刷刷地站着十多名穿着黑色制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奇怪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全都低着头,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宽大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只能依稀看得清优美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修长有力的手正把熟练地玩着一把左轮。
房间里的气氛分外安静压抑,只有医疗仪器不断运作的滴滴声。
“人,找到了吗?”病床上男人忽然开口,他的脖颈似乎受了伤,周围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声音低沉沙哑。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走上前,恭敬地低下头,身高一米九的他此刻看起来竟有些佝偻。
“回家主,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有找到。”他的头更低了,声音也有些微颤。
“砰!”一声枪响过后,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便捂着腿,痛苦地倒在地上,他死死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却不敢发出一丝痛呼。
病房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西服,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吩咐道:“将他带下去吧。”
眼镜男走到病床旁,开始汇报:“家主,所有航空公司都已经通知过了,出城的高速公路也都已设立了关卡,她逃不出圣伦的,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了。”
“明天晚上之前,我要看到她。”男人说着,忽然将手里的枪对准眼镜男,“否则,你就去陪你父亲吧。”
公园里,一个穿着粉红蓬蓬公主裙的小女孩,正一步一跳玩耍着,不远处,她的母亲正在与熟人热切地交谈着,小女孩很懂事,只在离母亲很近的地方玩耍,她手里拿着一支蓝色玫瑰,与她甜美的公主裙分外不搭。
小女孩踢着地上的石子,那小石子圆滚滚的,轻轻一脚,便咕噜咕噜滚出好远,女孩的视线跟随石子移动着,终于石子停了下来,停到了一处墙边的阴影处,小女孩咬着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路小跑过去准备将石子踢回来。
但她刚跑到阴影处,一抬头,却被吓得愣住了。
那石子,停在了一个奇怪的人前面。那个奇怪的人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穿着一身褐色或者灰色的破布,整个人宛若一团不起眼的垃圾般,蜷缩在阴影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小女孩有些害怕,可又有些好奇,她想把石子捡回来。她再次看了看不远处的母亲,像是忽然壮了胆子,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小石子挪。好在那小石子离那怪人并不十分近,小女孩终于挪到了小石子前,就在她捡起小石子时,那怪人却缓缓抬起了头。
脏乱蓬松的黑发下,隐藏的是一张沾满灰土的脸,一道从左额划到嘴角伤疤,狰狞扭曲如蚯蚓。
小女孩吃惊地捂住了嘴,在温室中生长的她,从未遇到过如此丑陋可怖的人。可当她对上那人的眼睛时,她的害怕恐惧却仿佛在一瞬间消散。
那是一双不仅仅只能用美丽来形容的眼睛,即便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双幽蓝色的眼睛,空灵破碎,让人心颤。
这惊鸿一瞥,瞬间淡化了所有的污秽,伤疤。
“给,给你。”小女孩忽然不再感到害怕,她看了看手中的蓝玫瑰,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蓝玫瑰递了过去。
“你的眼睛,好看,像它。”
“西西!你在干什么!”小女孩的妈妈终于聊完了天,一转头,却见自己女儿正站在一个乞丐面前,而那个乞丐,正朝着她女儿伸手。
她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踩着高跟鞋疯跑过去,一把抱过女儿,警惕地看着那乞丐。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杂草般的头发,遮住了整张面孔。
“妈咪,我……”小女孩还想说什么,却被母亲直接拉走了。
蓝玫瑰掉在了地上,小女孩眨着大眼睛,不舍地回头看,却抵不过妈妈的力气,母女俩渐行渐远。
“西西,以后离那些乞丐远一些,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可是妈咪,那个人的眼睛好漂亮哦。”
“哎呀呀,眼睛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
待她们走后,一只苍白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缓慢地捡起了地上的玫瑰。那只手与娇艳的玫瑰太不搭了,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摇头。
太瘦了,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包裹着骨节,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骨骼的形状,最让人讶异的是,那只手不仅小拇指断了半截,而且还没有食指,看伤口,似乎是被整根切断的。
那只手擒着玫瑰,送到鼻下,轻轻嗅了嗅,那双幽蓝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困惑,随后又转变为无实质的空洞。她都忘了,她早已失去了嗅觉,无法闻到任何味道了。
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走在大街上,心里却还想着刚刚那个怪人。
这里是最繁华的市中心,在等红绿灯时,小女孩一抬头,看到了那块最大的屏幕上,正全屏播放着一张显眼的婚纱照,旁边不时传来路人的赞美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那张婚纱照,上面的女子巧笑嫣然,极漂亮的眉眼间处处流露出幸福的神色。
小女孩的妈妈也注意到了那张巨幅照片,即便已为人妇的她,都不由得有些羡慕照片上的女子。
这个冬日的最后一点末雪即将消融,春寒料峭,清风徐徐,一切都如此美好。
在无人注意的公园角落,一个乞丐死了,她的胸前,放着一枝蓝玫瑰。
临死前,她什么也没想,只是有些抱歉,似乎吓到了刚刚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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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小姐,我进来了。”女仆端着牛奶,边说着边敲了俩下门,里面没有人回应,她也没在意,像往常一样拧动门把手,准备直接推门进去。
“进来吧。”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出声音,惊得女仆手都抖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毕竟她之前敲门,小姐从来都不会回应的。
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女仆小心翼翼地打开灯,柔和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房间很大,最显眼的便是一张白色大床,床上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少女正蜷缩着。
女仆对这副景象已经见惯不惯了,照例将牛奶放到桌子上后,便安静地离开了。在她关上房门后,过了许久,床上的少女才睁开了眼。看着周围清晰的景象,她有些恍惚地揉了揉眼睛。
忽然,她猛地坐了起来,撩起裙摆,裙摆下,是一双白皙纤弱的小腿。
在呆楞了几秒后,她开始尝试下床走路,轻轻地用脚尖垫地,就像是刚获得双腿的小美人鱼般。
她的姿势略有些怪异,赤脚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然后,突然噔噔蹬地跑到桌子前。
她拿起桌子上的牛奶,牛奶已经有些凉了。她也没在意,像个木偶一般喝完了牛奶。
喝完牛奶后她光着脚走到阳台边,她的房间在三楼,风吹拂着白色的窗纱,从这里往外看,能看到粉色的蔷薇,粉色的玫瑰,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美丽花朵,几乎都是粉色的,似一片粉红色的花海,大理石砌成的洁白花坛,如童话般梦幻。
楼下有两个女仆正聊着天,其中一个无意中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吓了一跳,另一人也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少女,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长而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半张脸,轻盈的白色窗纱在她身后飞舞,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诡异。
等缓过神来,小女孩已经走开了,其中一个女仆拍了拍胸口,小声埋怨道:“可真够吓人的,站在那跟个幽灵一样。”另一个女仆也附和地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无人,又小声说道:“难怪不受宠,整日一副阴郁孤僻的样子,哪有小小姐讨人喜爱。”
乔知显没想到她居然回到了自己年幼时,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回来,上一世她是活得很悲惨,可她从没想过要重活一世,她好不容易熬过痛苦的一生,上天却跟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她重新来过。
她没有一点兴奋感,也没有任何斗志,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和倦怠。
在上一世,母亲的葬礼上,律师当众宣读了遗嘱,母亲几乎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的双胞胎妹妹,只给了她一些不知名的画和现金。
葬礼上的人都用嘲讽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还有一些人开始恶意揣测,她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能让亲生母亲如此厌弃她。
知显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们的母亲,自她记事起便只爱妹妹,对她则全是忽视和冷漠,从小到大,她为了能讨母亲欢心,几乎付出了所有努力,甚至蓄起难看的厚长刘海,遮住了那双不被母亲喜欢的蓝色眼睛,乃至最后将自己变成了那个传闻中幽灵一般的乔家大小姐。
悲愤哀伤下,她最终在葬礼上昏倒。
正是这次昏倒,让她想起了很多事,原来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甜宠文的世界,她的双胞胎妹妹,乔知雪,正是小说里的女主角,而她,乔知显,则是小说里的反派工具人。
小说里的乔知显从小性格孤僻,不被母亲喜欢,相比之下,妹妹知雪却像是所有美好形容词的集合,纯洁,善良,美丽,所有人都爱她。
日复一日的对比下,乔知显心里逐渐扭曲,开始做一些伤害妹妹的事,后来事情败露,善良的妹妹原谅了她,可乔母以及她的护花使者们却没有饶过乔知显。
最后乔知显决定逃到国外,可惜却在登上飞机前,被男配绑了回去。
原来她妹妹跟男主订婚了,爱而不得的男配无法接受,便绑了乔知显,用她来威胁她妹妹跟他在一起。
虽然姐姐之前伤害过自己,但妹妹还是顾念亲情的,为了救姐姐,她不得不妥协。
但同时,她又想念着自己真正爱的未婚夫,经过一番内心的痛苦挣扎后,她最终决定逃跑,自己的幸福。然而她却被权势极大的男配给抓了回来,为了给她一个教训,黑化的男配当着她的面,残忍地敲碎了乔知显的小腿骨。
女主被震慑住了,可过了一段时间,她还是没忍住准备逃跑,在女主与男配一次又一次的拉扯中,乔知显被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
最后男配在女主真善美的感化下最终选择了放手,而身心遭受严重折磨的乔知显,却死在了妹妹婚礼当天。
这一世的知显,虽然没有想起一切,却从来没有嫉妒过妹妹,更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
在知道了自己未来的悲惨结局后,醒来后知显当即便决定立即出国,追寻自己的自由。
可惜,她这一点点念想和追求,也被无情击碎了。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原来都是她既定的命运。
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黑发凌乱,长而厚重的完全遮住了眼睛,因为长时间不出门,皮肤透着股病态的苍白,阴郁古怪 ,怎么看都不是讨人喜欢的样子。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知显将刘海往旁边拨了拨,才去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家里的一位女管家,林姨,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神色平淡却透着淡淡的威严感。
再次看到林姨,知显直接怔住了。
“显儿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姨敏锐地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出声询问。
显儿小姐,整个庄园里只有林姨会这样称呼她,恭敬中带着亲昵。
“我没事,林姨,只是刚刚有些睡糊涂了。”说完,她还揉了揉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站在门外的林姨有些讶异,向来腼腆的大小姐居然主动开口说话。
不过她很快便收起这份讶异,语气平和地回道:“显儿小姐,夫人和小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另外下午庄园会来几位客人,所以我先来带你去做一下造型。”
“什么客人?”知显下意识地问道。
“是艾德维尔家族和东方家族的夫人和少爷们。”林姨说完,却发现小姐再一次变得不对劲起来。
厚重刘海再次垂下,遮住了所有视线。
良久,她才听少女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林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