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
狗哥坐在板车上吹着手上的蒲公英。
他背后有个很大粥缸,粥缸上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并不好看,甚至称得上五官狰狞,但在狗哥眼中她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女人。
狗哥吹完了一株蒲公英,扭头看向推板车的姐姐:
“姊姊,还有多久到金陵呀。”
安小六说:“我也不知道,大概还要走几天,到了茶馆客栈之类的地方,咱们问一下。”
五日前,安小六带着狗哥离开凤阳城。
虽然狗哥一心找妈妈,但在男孩的心中那个小小的院子也是他的家。
他在那个家里学武,在那个家里识字,还在院子里布下陷阱去抓麻雀。
离家的感觉不好受,男孩心情失落了很久,安小六布置了二十张抄写才勉强缓解小少年低落的心情。
——读书好难,我不想识字了。
晌午。
炙热的阳光晃的眼睛生疼。
连日赶路,安小六这会儿也有些累了。
不过她并没有停下来休息,因为前方有白色的炊烟,有炊烟就意味着有人家,他们可以在那里找到歇脚的地方,补充水和干粮。
走了大约一刻钟,安小六终于看到了炊烟升起的地方,那是一间建在半山腰的客栈,客栈向前走还能看到村庄。
男孩跳下板车和姐姐一起向半山腰驶进。
这家客栈不大,位置也很偏僻,却是附近唯一一家客栈。
想要住更好的地方还要多走几十里。
所以几乎每一个途经此地的人都会停下来在这家客栈歇脚。
安小六和狗哥到来时,客栈里每张桌子都有客人,三三两两的客人有的细声细语,有的高谈阔论。
狗哥问了一圈才找到一个愿意与姐弟俩拼桌的好心行商。
就在这时,隔壁桌忽然发出一阵惊叫:
“……那瘟姬竟如此厉害?单亦飞和柳枯竹都是当世有名的剑客,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让她杀了?”
“凤阳城已传遍了,那瘟姬心狠手辣成心不让人入土为安,单亦飞他们的尸体就地火化,整条街都是死在她手上的人!”
——胡说八道!
安小六在心里狠狠说,当时街上除了我根本没有别人,他们若不是要来杀我,又怎么会被我杀?
“嘶,那我等若是遇上那瘟姬,岂不是没有活路?”
“瘟姬哪里是那么容易遇见的,从凤阳那边传来消息,瘟姬喜欢热闹的市井,极少出现在人迹罕至的郊外,她似乎有个怪癖,到哪里都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有一个大缸,上面还贴着一个女人的画像,据说那个女人就是瘟姬本人。”
正抱着粥缸,准备随客栈伙计去房间的安小六:“……”
正准备带着安小六去房间的客栈伙计:“……”
四目相对,安小六感觉到一丝丝尴尬。
小伙计看了看安小六,视线不由自主移到被安小六提在怀里的大缸,脸色煞白、牙齿打颤。
……他看到了、看到贴着女人画像的缸。
“你、你、你,”客栈伙计腿软了,“别、别过来……”
安小六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别怕,我不杀人。”
小伙计更害怕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嚎,“咣当”一下,双膝跪在安小六面前:
“大慈大悲瘟娘娘,别杀我,别杀我!”
说着“咣咣咣”猛一阵爆磕头。
他砸脑袋的动静实在太大,引来一众人围观。
“发生了何事?”
掌柜不解地问道。
安小六转身,尴尬地笑了笑。
在她转身的瞬间,掌柜和客人们看到年轻姑娘和被年轻姑娘提在手上的缸。
那是普普通通一口缸,除了缸上有一个女人的画像。
“瘟、瘟姬……”
刚刚高谈阔论的两个男人面色惨白,其中一个穿着短衫的汉子,手不自觉地指向安小六:
“粥缸、画像……你、你是凤阳瘟姬!”
壮汉一声惨叫,竟是顾不得同伴连滚带爬向客栈外冲。
紧接着,他的同伴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叫,你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类居然会发出“嗷嗷”的声音。
情况确实如此,那个男人双手捶胸、如癫似狂,就这么“嗷嗷嗷”地跑了。
他在狂奔的过程中甚至跑掉了一只鞋。
“凤阳瘟姬!”
“瘟姬来了!快跑啊,瘟姬来了!”
伴随着诸如“快跑”、“瘟姬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
人声鼎沸的客栈很快只剩下战战兢兢的掌柜、咣咣磕头的伙计、一脸茫然的狗哥和与狗哥拼桌而坐、吓得腿软站不起来、欲哭无泪的行商。
安小六:……
这就是“三年漂泊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滋味吗?
“他们怎么都走了,”狗哥清澈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安小六,“姊姊,什么是瘟鸡?”
安小六木着脸说:“瘟鸡就是生病的鸡,他们家里大约是养鸡了,所以一听到‘瘟鸡’马不停蹄就跑了。”
一旁偷听的客栈掌柜、小伙计和没有跑掉的行商:!!!
——我们发誓那些人绝不是因为这个才跑的!
“欸,”男孩左右张望,“可我没有看到鸡啊?”
“是那些人看错了,”安小六果断说,“你长大可千万别像他们一样,随随便便妄下定论。”
“好的好的。”
小少年脑袋点个不停,俊俏的小脸充满对姐姐信服的神色。
姐弟俩的对话冲刷了掌柜等人心中的恐惧。
敢在这里开店的老板绝非等闲之辈,掌柜按下心中的恐惧感,大着胆子问道:
“姑娘,你真不是那个瘟姬……娘娘?”
——你以为“瘟姬”后面加一个“娘娘”我就会承认了吗?
安小六沉下脸,将怀里的粥缸放在地上:“我是带弟弟去金陵找母亲的。”
狗哥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姊姊是带我去金陵找妈妈的,金陵很大很繁华还有好吃的鸭子。”
说完,狗哥又说:“老伯伯,你们见过我妈妈吗,这个缸上的女人是我的妈妈,我找不到她了。”
男孩难过的眼神和失落的语气让人心头一软。
掌柜不害怕了、店伙计不磕头了,两人围着安小六面前的大缸仔细看了一番。
这画像上的女人容貌丑陋让人印象深刻,他们若是见过绝不可能没有印象。
“没见过。”
“没见过。”
掌柜和店伙计摇摇头。
狗哥清秀的小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吓得腿软的行商见状,也禁不住回头看向糊在缸上的画像。
他看了一会儿,用一种诧异的声音说:“小兄弟,这画像上的女人真的是你妈妈?”
“是啊。”
“你和妈妈长得不像啊,”行商起身走上前,指着画像上女人的眼睛鼻子,又盯着狗哥的眼睛鼻子,“你看这眼睛、鼻子、嘴、脸盘,没有一处是相同的,会不会是画像出错了?要是画像出错了,我们就是见过你妈妈也认不出来啊。”
“可这明明就是我妈妈的画像啊,我妈妈就长这个样子。”
狗哥没有丝毫迟疑地说。
行商怔了怔,惊讶地感慨:“那你父亲一定是个美男子。”
狗哥摇摇头:“我没有父亲,我从小到大身边只有妈妈。”
听到男孩的话,几个大人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这世道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普通人还是心地善良的居多,大部分人虽因能力有限、明哲保身,也不会拒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善事。
掌柜沉吟片刻:“小兄弟,你刚刚说你们姐弟要去金陵?”
“是啊。”
“老朽在金陵城也有亲戚,你要是有多余的画像就给老朽一份,再把你的名字给我,老朽把你妈妈的画像贴在店里,兴许会有人认识。”
行商听言也道:“小兄弟要是有多余的画像也给我一份吧,我家生意做的还可以,多个人帮忙总比你们姐弟大海捞针强。”
安小六听言,连忙从行李里翻找出多余的画像。
留了一个心眼的掌柜瞥向安小六的包袱,估摸着里面至少十来张画像的样子,心里更加放心。
——看来这姐弟俩真的和“凤阳瘟姬”无关,人家就是去找妈妈的。
天可怜见的,怎么就被人误认成瘟姬了呢!
掌柜不由得叮嘱安小六:
“小姑娘,最近几天瘟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老朽劝你趁早把缸上的画像撕下来,免得再被人误会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安小六:……女魔头可比瘟姬好听太多了,我居然有一丝丝欣慰。
“我待会就把画像摘下来,”安小六把画像分给掌柜两张、行商两张,“麻烦诸位了……狗哥,还不过来谢谢几位伯伯。”
“谢谢伯伯!”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虽然知道机会渺茫,几个大人还是生出几分期待,兴许自己真能帮助两个孩子母子团聚呢。
“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狗杂……我叫石中坚。”
次日清晨。
安小六推着板车、载着熟睡的狗哥离开客栈。
掌柜告诉她,此地离金陵城还有一段路程,他们可以先去附近的镇子上歇一天,备好足够的水在赶路。
——真是遇到好人了。
安小六这样想着。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一匹疾驰的骏马由北向南冲她驶来,眼看骏马就要与她相撞——
那骑马的人技术高超猛勒马绳,马前蹄瞬间腾空,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高大的骏马不仅呈现直立行走状,还真的就直走了两步。
“哗啦啦——”
张牙舞爪的马蹄子没有碰到推车的安小六、没有碰到熟睡的狗哥,它碰到了……
“我的缸!!!!”
面临神秘黑暗组织近十位高手连番堵门依然泰然自若的“武林你瘟姐”发出了鸡瘟般的惨叫!
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尖叫。
她就是一口缸,一口被司马光砸掉的缸!
她和缸共魂了!
板车上熟睡的狗哥如僵尸复活般笔挺挺坐起来:“姊姊,又有人喝粥不给钱了?”
不,狗哥,是一匹马踢翻了你姊姊的灵魂!
【“一个轻功卓越的武林高手。””】
系统用冷静的声音拉回了安小六处于崩溃边缘的理智。
痛失所爱的瘟姬姐姐在干嚎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浓眉大眼、挺鼻薄唇、皮肤不算白……
“是你?”
安小六记得这张脸曾在凤阳给过自己一枚银元宝。
——哦,没事了,他给钱了。
安小六心平气和地想着,将袖子里那枚“暴雨梨花针”塞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楚香帅: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