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月神情一肃,口中的咀嚼都瞬间止住,满怀期待地看向陆溪月。
陆溪月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他前两日惹你生气,我罚他到后山禁地,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跪省三日。”
陆溪月声音清澈柔和,语气温缓,昳丽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比平日里温和不少,说出的话却带着屋外的冰雪冷气,让陆清月如坠冰窟。
“后山禁地,跪省?”
“今天可是除夕!”陆清月惊地站起身来,“除夕,你让他一个人在禁地,跪省?”
桌上羊脂玉做的酒杯,在烛光下温润生辉,陆溪月平静地端起,浅尝了一口。
大寒在桌子另一侧,无奈地低着头,她就知道一旦被庄主知道那日之事,二庄主定躲不过一场责骂。
见陆溪月无动于衷,陆清月急道:“哥,阿白他没有惹我生气,我是喜欢他,可他不一定要喜欢我。”
陆溪月清瘦的身子往椅背上一仰,声音冷的像九溪山顶的千年积雪:“他本就配不上你,还敢故意接近你引诱你,罚他跪省三日只是小惩大诫。”
陆清月不可思议地拔高声音:“明明是我喜欢阿白,想要同他在一起,他哪里配不上我,哪里故意接近我了?你明知道阿白自小就喜欢亲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陆溪月眸中冷若冰霜:“你是我陆逍的妹妹,逍遥山庄的大小姐,温家大小姐都只配给你提鞋,苏白这种不忠不义,无德无才之人,竟对你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定然是别有阴谋!”
陆清月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哥,我知道你因为唐忱的事情一直多疑不肯相信别人,可你对阿白是很好的——”
“那是以前!”仿佛被踩到了什么不可触摸的地方,陆溪月神色骤冷,她好容易再次相信一个人呵呵呵……
“哥,我离开的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师伯为什么突然去世,是唐家动的手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大寒哀叹一声,每每一提起二庄主,庄主总会变成了这样。
陆溪月冷道:“苏白这个人冷血无情,唯利是图,他接近你定然是有所图谋,以后我不会再允许他靠近你。”
“哥,我喜欢他,你不能这样做!”陆清月神情激动,“你不允许他靠近我,那我可以主动去找他!”
陆溪月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若让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看到一次我就打断他一根肋骨,让他再也无法靠近你一步。”
“你凭什么这样做?是我喜欢他,是我天天追着他,是我想和他在一起!”
陆溪月声音低哑,明显隐忍着怒火:“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理直气壮地说着喜欢一个男子?”
陆清月想起苏白之前说的话,反对道:“师弟说,男子可以做的事情女子一样可以做,凭什么男子可以大胆示爱,女子就不能?我就是喜欢师弟,喜欢苏白!”
陆溪月怔了怔,男子可以做的事情女子一样可以做?
若真是如此,当初唐家为何命每家送一女子去唐家,而不是送男子?无非是送女子可以看做联姻,送男子便只能是质子,会让各门派颜面无存直接撕破脸皮,达不到试探的目的。
若是如此,父亲为何要让她女扮男装?父亲为何认为女子就护不住山庄?
她和妹妹都是女子,一旦结亲便只能孤身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届时又有谁能护住山庄?这也叫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
呵,一派胡言。
“苏白的话你也信?”陆溪月笑意冷的像雪上顶的白雪,“你若再说这种话,三日恐怕就要变成七日了。”
大寒心疼地看了眼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子,自小就背负了过于沉重的责任,甚至连唯一理解她的人都被她拒之门外。
陆清月登时愣住,过了半晌,小声道:“总要给师弟送一壶屠苏酒吧!今日可是除夕,师弟一个人在禁地,得多难挨。”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就要出门。
陆溪月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今日出了这个门,恐怕有人就出不来了。”
陆清月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眼眶通红,凄然道:“哥!”
寒风起,树影摇落,北风呼啸而至。
冷风吹过倚玉轩,呜咽一声又往山腰的禁地吹去,吹到紧闭的大门上打了个转,终究穿不透那厚重的黄铜大门。
正月十六,倚玉轩中的梅花开的正盛,阵阵清香沁人心魄,让人不自觉地心神安定。
“这儿到应州四千里地,马不停蹄也得整整十日才能到,二庄主做事沉稳,定能请到温老太君替您诊治,庄主您身体……欠安,不如就留在山庄。”大寒苦口婆心地劝道。
陆溪月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相信他。”
就凭当时苏白那般抵触的态度,和他的所作所为,她如何放心将这种事全部交给他。
大寒愣住。
“二庄主绝不是唐忱那种小人,您——”
陆溪月打断道:“你去通知苏白,明日一早出发。”
见大寒还想再劝,陆溪月眉间阴郁渐增,大寒心中一紧,退了出去。
等她走到隐庐时,苏白还没醒来。
端午耷拉着脑袋,“昨夜月圆,公子……睡的有些晚,估计是这两日累着了。”
大寒看了看窗边竹榻上摆的残局,调笑道:“二庄主这是跟自己对弈累着了?”又看了看案上被风吹开的书册,“还是写这什么《竹溪梦记》累着了?”
端午丧气道:“寒姨您别取笑我。”
大寒道:“我一直没想明白,怎么去年入冬以来,每到十六,庄主生龙活虎,这二庄主就半死不活。”
端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苏白,红了眼眶:“庄主为什么生龙活虎我不知道,可公子这样可都是拜庄主所赐。”
大寒心中一紧:“为何这么说?”
“公子不让我说。”端午沮丧道。
大寒虽然好奇到了极点,却也知道端午绝不会违背苏白的叮嘱。
“那你今日好好准备,把行李替二庄主收拾好,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应都。”
端午惊道:“公子身子现在这么虚弱,明日便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应都距锦都城有四千里地,温家比武招亲定在二月二,明日出发时间都算有些赶了。”
端午激动的跺起脚来,“可怜我们公子,万家团圆的时候一个人在又空又冷的禁地跪了三天三夜。整整三日滴水未进!我接他回来的时候整个膝盖全是淤青,嘴唇干裂发白。”
可怜的公子,长这么大何时饿过肚子?就算曾经有一次老爷罚跪祠堂,也被夫人用方法救了出来。
端午越想越上头,“庄主他每天不想着庄中事务,就想着怎么折腾我们公子了。”
大寒心中一愣,端午这番话看似无礼,细想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可庄主和二庄主之间的事情,她也无法插手。
“我瞅着庄主神情,本来还想今日出发的,还好她最后定的是明日。”
端午挤出一抹笑容,“不过也好,起码出门一趟,公子能远离庄主的迫害。”
大寒一个脑瓜崩打了过去,“说什么呢。”
端午吐了吐舌,开心地准备收拾东西。
大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庄主和我,也要与你们同行。”
端午欢快的身影顿时愣住,僵硬地转过身来,“啊?”
“庄主的身子能出这么远的远门么?万一被人发现——”
大寒长叹一声,“此事我也担心过,两年前若不是庄主伤了唐老太爷,震住了唐家,只怕这两年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不过如今二庄主声名鹊起,敌人再想动山庄也要多掂量掂量。”
“更何况庄主上好的人参、鹿茸吃着,只要不动手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温家龙潭虎穴,庄主何苦跑这一趟。”端午心中实在是不想和陆溪月同去温家。
“可能庄主还有别的考虑吧。”随着年岁渐长,庄主的心思也越发难测,想到陆溪月那阴鸷的神情,大寒不禁打了个寒颤。
正月十七,锦都城内年味仍浓,市肆林立,宽阔的街道中间行驶着一辆纯乌木制成的马车,马车侧面有一青色鲲鹏标志,正是逍遥山庄的马车。
赶车人一身蓝衫,神态清冷淡漠。
马车窗帷掀开着,陆溪月斜倚在窗棱上,闭目听着车外不绝于耳的纷杂喧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有多久未曾置身于这般繁华当中了。
上次来这锦都城中的集市恐怕还是和唐忱一起。
天色将晚,苏白将马车停靠在江风楼外,翻身下马,向着车内禀告道:“庄主,我们今夜在此休息,明日渡江。”
“好。”她应道。
大寒掀开帷帘,陆溪月矮身从车厢探出,苏白正挺身立在马车旁,一袭蓝衫身姿如松,劲瘦有力的手臂侧举着,正好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陆溪月长睫微垂,呵,真是讽刺。
若不是因为眼前人,她又何至于沦落到需要他来扶她下马。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恭顺的少年,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少年清透的眼眸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何站在马车上一动不动。
陆溪月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伸出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向地面。
寒风吹过,苏白蓝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俊美的脸庞上血色褪去,身形一颤,缓缓屈下身子,单膝跪地,伏在马车旁。
呵!
陆溪月一袭红裘眉目如画,神情却似风雪般冰冷刺骨,她抬脚,径直踩在了那紧实又脆弱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