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致爱丽丝》猛然炸开，本来是极为动听的音乐，如今却令人不寒而栗，死亡序曲一般，沉重地向太平间的两人压过来。
铃声结束，温润的青年男音在太平间回响，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的墙壁散发而出，又似乎天然存在于每一寸空气，让人无法捕捉来源。
“嘻嘻嘻，欢迎各位同学来到职业医师资格考试。”
看得出来，男声似乎极力想保持一个播报人员该有的冷静和公正。
“救命，这个声音好变态。”丁咚被激得一下子蹦到床上，抱着姜悦的腰，窝在她一侧肩膀上。
和诡异的手机以及变态的男声比起来，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姜悦反倒更让人安心。
至少她们……都是鬼。
那一声播报之后，空气中就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要播报就迅速点。”姜悦手指翻转手机，依旧黑屏，不点反应也没有。
“咳咳。”男声清了清嗓子，温润悦耳的播报声持续回荡，听起来比一般的考试前奏舒心许多。
“欢迎各位同学来到执业医师资格考试。”
“考试生存法则：——”
“第一，请选择正确的病人。”
“第二，请做出正确的诊断。”
“第三，请守护好自己的队友。”
“第四，本游戏采取末位淘汰制，积分最后的个人和团队都会被抹杀哦。”
播报结束，她们死去的手机屏幕又活了过来。
猩红鲜血在黑色屏幕浮动，一个红色圆圈不停转动，中间是一串省略号，省略号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图案，类似手机阅读时的背景。
“这又是什么啊。”丁咚盯着自己手机屏幕，呆呆地问。
“考试软件。”
“你怎么知道啊悦悦？”
“刚刚才播报过要考试。”
“哦。”丁咚杵着脑袋开始发愁，“可是我也不学医啊，怎么就要考执业医呢。”
说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姜悦和她年纪一样：“悦悦，你应该也要上大学了吧，你报考的是什么专业？”
“临床医学。”
“那太好了，你考试可以带带我吗？哎，不行，我哥哥是医生，他说过执业医是大学毕业后再工作一年才能考的，你都还没入学，肯定考不过。而且就算你已经工作一年，也不一定能过啊，这个考试通过率可低了。”
到目前为止，丁咚还单纯地认为这是正常考试。
三言两语间，红色圆圈和省略号消失，手机屏幕出现唯一一个图标——颜色血红的骷髅。
骷髅张大嘴，扯出一个形状奇怪的微笑，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尖叫的形状，骨质眼眶下缘，一滴血泪要掉不掉。
骷髅底下，是“医学牲鲜采”几个字。
姜悦点开图标，一旁叮咚也跟着她一起点开。
“身份证号……”丁咚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
【检测不到用户ID，请重新输入】
“你的是DD20221201。”姜悦目光扫过丁咚的手机屏幕，淡淡地说道。
从醒来开始，姜悦一直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所有的疑问都压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她有一种直觉，一切的疑问都会在这个APP里得到解答。
软件也是黑底红字的传统恐怖片风格，从上到下依次排列三行字。
【学习区】
【考试区】
【交流区】
姜悦决定一个一个点开了解情况，手机还未按上学习区，太平间大门突然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有人在外面捶门。
姜悦瞥了眼门的方向，示意丁咚不予理会，自己则继续点开学习区。
【优质的学习资源适配优质的学生，看来您还未通过任何一场考试，暂时不是被往生医院承认的医学生呢】
姜悦嘴角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这微笑在丁咚看来，有些过分诡异了：“悦悦，你笑什么啊。”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自然是笑这个医院和APP真的很弱智，努力装作考试公正的样子，却难以掩饰从每个细节中透露的恶意。
想要获得学习资源，必须通过考试，但对于她和丁咚这种根本没有医学背景的人来说，想要通过考试，必须看学习资料，想要看学习资料，又必须通过考试。
“笑这游戏把吃人写得明明白白。”姜悦点开学习区下面的考试区。
【获得考试资格消耗1积分！】
【检测到您积分为-1，面临淘汰风险，请立即参加考试获取积分！！！！！！！！！！！！】
“可是我什么也不会，我都变成鬼了为什么还要考试啊。”丁咚嘟嘟囔囔地抱怨，“而且要这个积分有什么用啊。”
手机似乎听到了她的抗拒。
【你还因为没见到朋友最后一面而伤怀吗？你还在因为没能陪伴唯一的亲人而遗憾吗？你是否想获得父亲青睐，成为他的接班人？你想不想睁眼看看杀死你的，是哪一位亲切和善的兄长？】
【加入往生医院吧，慷慨仁慈的院长会给每一位职工一次治疗机会，或许……治愈后的您能以人的身份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也未可知呢】
确实是很大的吸引，就连姜悦，也难免不为之心动。
“呜呜呜我还想再回去见一次月月。”
【那就加入考试吧，填补遗憾的机会掌握在自己手中，相信您也认同】
几行字化作血雾飘散，考试区真容这才显现。
“默认试卷，这是什么啊。”丁咚点了一下学习区唯一亮着的按钮，立即浮现出“是否确认参加本场考试”，下方是“是”、“否”两个按钮，其中“是”的按钮格外醒目和鲜亮，“否”却灰扑扑的。
简直就像卸载软件时让你认真考虑一下，“继续卸载”和“继续使用”中，“继续使用”永远更醒目，更容易被人按到一样。
果然流氓软件的套路都是通用的。
“点否。”姜悦看她一脸愁绪，出口提示。
和她猜的一样，哪怕是流氓软件，也要遵循一般的规则，这个“否”的标志是可以点并且有作用的。
【您选择了拒绝，意味着您并不想获得重生的机会，正常人可不会这么选，一定您是刚刚苏醒，脑子还不太清醒的缘故。医院是一个严格的地方，也是注重忠诚度的地方，您的选择很是让人伤心呢。不过院长大人最是宽厚仁慈，他会给犯错的孩子一个机会】
【请您于48h内参加默认考试，成为往生医院的实习医学生，获得院长大人的宽容，否则……】
手机屏幕突然闪现无数张血腥的彩色图片。
“啊啊啊啊！！！”丁咚惊得扔掉手机。
那些照片极具冲击力。
男生身染鲜血，被黑色雾气缠住脖子吊在天花板。
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张大嘴，另一个她正从小女孩长大的嘴巴里钻进去。
女人手上捏着自己的眼珠子，拼命往黑洞洞的眼眶里塞。
……
死状各异，恶心恐怖。
“所以……”丁咚甚至没察觉到姜悦下床把她的手机捡回来再塞进她手里，整个人禁不住地颤抖，“所以我们必须参加考试，如果不参加或者参加不通过，就会像这样死去。”
“悦悦，你愿意参加吗？”
“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姜悦点开医学牲鲜采APP的个人后台，又返回去，点开考试区右上方的考试细则和考生排名。
“刚刚的考生须知你听清了吗？”
“啊？”丁咚还没从照片中回过神来，“好像是让我们参加考试获取积分。”
“没错，这个游戏采取末尾淘汰制，个人最后一名和团队最后一名都会被淘汰。”她把手机向丁咚倾斜，“我们现在都是-1分，正在末尾。”
点开“个人排名”旁边的“团队排名”，姜悦继续道：“这个温馨太平间是我们，也在最后一名。”
“温馨太平间”正是个人后台中，她们的团队名称。
“这个考试，我们非参加不可。”
一旁丁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短短的几分钟，她已经被姜悦这种沉静的气质折服，不自觉地把对方当作可以依靠的对象：“那我们现在就参加吗？”
“今天参加时间已经过去。根据考试细则，每天早上医院会显示两遍铃声，第一遍是起床铃声，在早上八点整，第二遍是考试铃声，在八点十五分。”
“八点十五的《致爱丽丝》响完后，考生可以选择参加考试，五分钟后考试通道关闭，未进入考试的学生只能参加第二天的测试。”
她们手机上刚好显示八点二十一，两人已经错失今天的考试机会。
“看来我们只能参加明天的考试了。”丁咚有些丧气。
“可能我们连明天的考试都没法参加。规则并未给出清算时间，今天刚好是周一，清算时间是一天一次的话，我们明早就会被清除，如果是一周一次，我们周日就会被清除。”
“我翻遍了考试区，没有周日什么时候进行清除，所以我猜想，清除时间很有可能是每天早上八点到八点十五这段时间，考生起床后进行准备，系统进行排名计算，将不合格学生抹杀。”以考试系统不做人的风格来看，姜悦认为自己的猜想完全有可能发生。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丁咚说着又开始流泪。她还没见到朋友最后一面，还有好多的话没给她说，她不想死的，哪怕她现在已经死了，也想活过来，哪怕一分钟。
“你相信我吗？”姜悦忽然问。
“嗯。”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你靠得住。”
“好。”姜悦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咚咚咚！”太平间门再次被锤得震天响，就连身底的床都跟着颤抖，姜悦这下再也没法忽略。
“开门小姜！收垃圾了，快把垃圾扔出来，你想把太平间变成垃圾场吗！”
“再不收拾，医院卫生检查给你积分扣光可不怪我！”
“积分扣光”几个字戳中丁咚耳膜，她们已经是最后一名了，可不能被再被扣分。
“来了来了。”丁咚发现床边确实有个垃圾桶，忙拎着垃圾桶去门口。
她看不到，楼道里的阴气正疯狂往门口聚集，推推搡搡地想要挤破门，似乎由于某种禁锢的存在，它们又无法冲破。
越往外走，丁咚就觉得越冷，靠近门的时候已经冻得她牙齿打颤。
“呼，再坚持一下。”她手指按上门把手，打算拧动。
门外的黑雾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扯出密密麻麻的白色嘴巴，桀桀地笑：“嘻嘻嘻，新人真好骗。”
“新人愚蠢的小脑瓜最鲜嫩了，嘶，我已经迫不及待。”
“谁先抢到脑瓜算谁的。”
“好啊，谁怕谁。”
可惜这一切，在门内的姜悦和丁咚完全听不见。
就在丁咚开始拧动时，一只白净的手突然按上她的，姜悦冲她摇头：“不准开。”
“可是……”
“小姜！怎么还不开门！再不开我走了，等着检查不过被扣积分吧！”
“哎等等。”丁咚忙不迭地叫住。
“你是谁？”
“在太平间喝酒喝糊涂了吧小姜，我是咱们这一层的保洁啊。”
“我是问你的身份证号。”
“你问这个干什么！收垃圾，不扔就算！”
“你说我要是向医院后勤部部长举报你卫生打扫不合格，你会不会被处治？”
“你威胁我！”外面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指甲划过光溜溜的黑板似的，“以为你不开门我就没办法了吗！”
重物撞击声在门上，力道越来越大，外面的怪物因为气急败坏而扭曲：“院长的宽容怎么会保护你们这些还没被承认的流浪者，乖乖打开门，我们还能让你死的不那么难看！”
“悦悦，她们有一群，怎么办啊。”丁咚后背贴在门上阻止对方进来，但她的力气和那帮家伙比起来，不过是杯水车薪。
原本平整的门面被砸出凹陷，门把手咯吱咯吱响，已经在报废的边缘。
而姜悦，胸口还插着那把刀，离开了门口，在昏黄的灯光下，低头在地面上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