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聿之再三叮嘱病入膏肓的师兄,想要活命,切忌再逞强行事,否则便是神仙难救。
离开幽篁岭之前,他又悄悄去找了一趟赵梨攸,有些事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可能,但他总不放心。
“剑尊同意你留在幽篁岭,是有理由的,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卢聿之见多了肖想师兄的女子,但当面直白地打破女孩子的幻想,还是第一次。
赵梨攸“噗嗤”一笑,“我才没有——”
“他以为你是尘染,所以才这样关照你。”卢聿之以为自己编出了一套绝佳的理由。
赵梨攸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正欲询问,又听他说:“魔尊尘染,是他不得已而杀之的爱人。他只是把你,当作尘染的替身。”
“……”赵梨攸怔了一怔,再试着确认,“你说我是——替身?”
“嗯。”卢聿之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因为你眉心这道魔纹和尘染的一模一样,所以他才将你认错。总之你要记着,即便他对你再好,你也不要动心,因为你只是替身。”
“嗯,替身,我是替身。”赵梨攸摸摸眉心,絮絮叨叨念着“替身”这个词。
“他必定不愿有人告诉你这件事,你也不要当面戳破他的心思,免得惹他不高兴。”卢聿之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当她心里受了重创,一时也不忍再多说,只嘱咐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他终于离开幽篁岭,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赵梨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天助我也!”
原来偷剑贼有一位死去的白月光,而她竟被当成白月光的替身。
她丝毫不觉得难过,反而心情愉悦。
利用这层身份,她岂不是可以与他更亲近?如此这般,拿到澜光剑,岂不是指日可待之事?
她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眉心,第一次觉得这来路不明的魔纹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卢聿之离开之后,幽篁岭再度变得安静,越寒霄整日无影无踪。
直至入夜,他仍然没有出现。
仅仅一日不见,赵梨攸对澜光剑十分挂念,忍不住在临睡前敲了他的房门。
无人应答,只有朦胧的月色如水波一般,轻轻晃荡,渐渐漫上竹墙。竹影映射其中,像水波中幽幽摇曳的藻荇。
她推开门,“咿呀”一声,月影随之涌进房间,没人撵她走,她抬脚进屋。
空荡荡的,越寒霄果然不在。
但很奇怪,她感受到了澜光剑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把剑留在房间里独自外出?
赵梨攸循着那感应往里走,一步一步靠近屏风,绕过它进了里间,赫然发现竹榻上躺了一个人。
白衣铺散在床榻上,掩着单薄的身躯,像一枚受伤的月亮,坠落于此,散发着苍白的光。
她确信他是病了。
虽然他口头上不承认,但白日里卢聿之已经说得很明白。他封印了所有修为,换来一副病恹恹的身子。
先前被掐断的心思又冒出来了,今夜她或许真的有机可乘?
她走近床榻,离得越近,那感应越强,像一味解药,她想要得到。
到了榻边,不能再更近一步了。她俯身看他的睡颜,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毫无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她俯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拎了几下他的白色外袍,见他依旧不动,动作便稍稍放松了些,不再那么拘谨。她纤长的手指滑过白袍,轻轻按了按,没有感受到澜光剑的形状。只好一点一点移动位置,辗转游移,继续找它。
寻遍每一处边边角角,处处皆是落空。
怎么可能不在?初到幽篁岭掉进浸雪潭那个晚上,她还抓住过它,总不可能是她搞错了吧?
到底藏在何处了?有必要连睡觉都把它揣在身上吗?
赵梨攸不愿放弃这大好时机,灼灼目光落在了他的腰带上,双手指尖随之跟上,又轻又慢地扯了几下,衣袍略有松动。
她低头凑近,目光填满那道狭窄的缝隙,仍然没有见到澜光剑。
离他太近了,鼻尖险些蹭到他微微隆起的衣袍,她不禁屏住了呼吸。因为憋气的缘故,脸颊染上了红晕,即便在并不明朗的夜色下,也不容忽视。
一口气憋不住了,她准备速战速决,正欲掀开他半身外袍,手腕忽然被紧紧抓住。
“做什么?”越寒霄冷声诘问,忽然睁眼望见她炙热的眼神,两相触碰,冷热交错。
太吓人了,赵梨攸眼神闪躲,飞快避开他目光,更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她第一想法是跑,想挣脱手腕没成功,整个人摇摇晃晃没站稳,正好顺势倒下来,上半身贴在他身上。
“主人一整天没有出现,卢聿之走之前叫我多关照你,我发现主人昏睡不醒,所以才……”
“你便是这么关照的?”越寒霄捏了捏她的手腕。
赵梨攸不知该怎么解释,心里惴惴不安,身体却倍感惬意。是澜光剑,就在他身上,就算拿不到,就这样贴一贴也好。
“干什么?起来。”越寒霄抬了抬肩膀试图推开她。
赵梨攸猜想他根本没力气,否则为何只是口头命令,为何不一巴掌把她拍出去。
既然如此,她才不要起来。不仅不起来,她还慢吞吞挪了挪位置,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心想他最好永远也别恢复体力了,就这样柔柔弱弱多好。
“赵梨攸……”他喊那个名字,言语间已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月亮隐去,夜色变得晦暗,她不必再刻意隐藏奸计得逞的小表情,假意关心道:“主人不要动怒,我只是担心你,你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快,情绪太激动有害无益。”
“你——”他想狠狠训她一顿,被她这样一说却觉得心口发紧。
“真的很快,我听得清清楚楚。不要那么快,太快了不好。”她侧脸正好贴在他心口位置,耳朵里灌满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生气,不安,急促,强烈,还有一丝熟悉。
怎么会觉得熟悉?她正欲细细分辨,忽然被一股强劲的气流一推,整个人倏地被推离了床榻,推出了房间。力度之大,她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出去。今夜就回你的悬霁宗去。”话音落下,房门“啪”地一声。
明明是凶神恶煞,装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明明答应过让她留下,现在又要赶走她。阴险,虚伪,偷剑贼!
赵梨攸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而去。一路咬牙切齿,将刚才在他身边感受的那一丝熟悉感忘了九霄云外。
夏夜天气多变,后半夜月色全然隐匿,暴雨突如其来。
越寒霄起身走出房间,穿过长廊,带着满身水汽站在最西侧的房门外,还带着些没有消解的怒气。
来这里做什么?下这么大的雨,她总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连夜离开幽篁岭。
他心里分析得条条是道,脚步却已经踏进屋内。
进了屋,才确定那一抹担心全是多余。她哪里有要离开幽篁岭的样子?她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在哗啦哗啦的暴雨声中安睡,连有人走到了床边也浑然不觉。
那便不应再看,也不该留下,否则和她前半夜的无耻行径也没有什么区别。
越寒霄转身欲走,天边忽然炸开一声惊雷,像一双镣铐,牵住他正要迈出的脚步,牢牢拽紧。
他讨厌这样的天气。
料想她应该也一样。
但是她好像什么也不记得,让他连开口询问也做不到。
罢了,再回头看一眼,闪电的光亮破窗而入,在她睡颜上一闪而过,照亮眼角的水痕,是星星点点的眼泪。
哭什么?因为他凶了她,因为他赶她走吗?
有一道电光闪过,雷声轰鸣。她眉心紧蹙,额上渗出大颗大颗汗水。
原来不是伤心,是在做噩梦。每一次雷声响起,她就握紧手心,一次比一次更用力,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
很久违地,他想起他飞升之前那场雷劫,当时她挡在他身前,比现在更害怕吧?是不是太痛太害怕,所以忘了他?
他转身靠近她,掰开她握紧的手,才看见她细长的手腕上那一圈红痕。是他之前太用力了,现在看着,不禁有一丝后悔。
那红痕再往上,被衣袖半遮半掩的地方,还有三道灰扑扑的伤疤,沿着手臂往上,直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伤疤他也有过,是那场雷劫留下的后遗症,只是他修为高深,三五年就恢复如初。但是她,时至今日还没有消退,这几百年,她又是怎么过的呢?
上一回在他房间被热茶烫伤,躲躲闪闪不让他看见手臂,是害怕他嫌弃她丑吗?
他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忍,想回房去拿之前没用上的药膏,刚一松手,手忽然被她紧紧抓住。
不知她到底在什么噩梦,要这样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赵梨攸。”他试着叫醒她。
她眉头拧得更紧了,脸色也更加苍白。
“放手,赵梨攸。”他一边喊她一边抽手,掌心和手背都是她的冷汗,滑腻腻的。
她在混乱中用尽最大的力气,却抓不住。手心一空,意识从噩梦中回笼。
越寒霄刚要走,腰被她紧紧抱住。
她问:“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不要赶我走”
“不要离开我。”
哭腔被夜雨淹没,雷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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