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梨攸不想暴露剑灵身份,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要练剑,只说:“就是在街市上偶然认识的。”
“你非要同我一起离开幽簧岭,是为了交朋友?”
越寒霄想起昨天夜里在酒肆门口见到的那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劝她喝酒,那算什么朋友,分明是没安好心的狐朋狗友。
悲云阁今夜子时就要开放幽屏山,届时各路修士为了抢夺允生丹,少不了争个你死我活。时间紧张,赵梨攸只能临时抱佛脚,约了雍游一大早就去练剑。她一刻也不想耽误,来不及细细思量他没头没尾的问题,只含糊回答:“不是,但我和他已经约好了。”
昨天夜里,是她紧紧抱着他不松手,是她口口声声叫他不要走,当她说她要好好练剑,要陪他去悲云阁的时候,他抚平了心底莫名其妙的怒意,答应她第二天带她去练剑。谁知到了现在,她说是要去找别人,还说是已经约好的。
这不像她,至少不像往日的她。
帷帽的白纱遮挡了他的表情,只透出他的声音:“为什么不跟我学?是我教得不好吗?”
“不方便。”赵梨攸朝他走过去,掌心碰到了那柄竹剑,“正如主人所说,你我一起行动不方便。”
“?”这措辞太熟悉,他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在记仇。
“主人身体不好,不方便带我练剑。主人身份特殊,也不好出门四处晃悠。再说,哪有人练剑还带着帷帽的?”赵梨攸掰开他执剑的手,取了剑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晚归勿念”。
越寒霄没有跟上去,也没再叫住她,只站在原地,隔着白纱看她推开门,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等到神思回笼,才想起方才没有问她去何处练剑。
罢了,不问也好,省得他好像什么都要管,还要早早去找她似的。
好不容易有了大片独处时间,他取出澜光剑的碎片一一查看,再施以灵力想要将它们黏合。没有用,和前几日一样,那点儿微博的灵力只够刚好将碎片合拢到一块,拼成一把满是裂纹的剑,很快就四分五裂,重新散开。
他反复试了好几次,从清晨到午后,渐渐有灵力消竭之感。果然就像她说的,他身体不好。
不是这样,是他刻意控制,才被她这样评价。即使并不在意这种评价,只是为了尽早修复澜光剑,他也需要释放更多灵力。
是为了澜光剑,不是为了其他。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双手结印,意欲再解开几分修为。
还没来得及动作,房门突然被敲响。
“越师兄在吗?我进来了。”是卢聿之。
越寒霄放下手,将桌面上的碎片收回储物袋。
“越师兄方才想做什么?你明明知道那样做很危险。”卢聿之虽是药宗出生,但在凌霄宗修习剑术多年,如今也是高阶修士,即便没看到屋内的情景,也能感受到方才那阵压抑的气氛和喷薄欲出的灵力。
幸好他没有来迟一步。
“你来此地做什么?”越寒霄绕过他的问题。
卢聿之明白那件事不便再提,换了轻松的语气反问他:“师兄身体抱恙,尚能不远千里去凌霄宗找我。我不能来找师兄吗?”
越寒霄不想与他弯弯绕绕,若不是还戴着帷帽,他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必然表露无疑。
“我来看看小梨,看她是不是真像师兄所说,命不久矣。”卢聿之将昨日忘记的问题补上,“再者,我来问问师兄,你冒险来找允生丹,是要给谁吃。”
“此事与你无关。”越寒霄起初是为压制魔性来寻允生丹的,但后来无意间得知她状况堪忧,心境又发生了变化。
卢聿之强调:“师兄也知道,那允生丹对你很重要。”
“我自有分寸。”
“也罢,师兄向来有分寸,是我多虑了。”卢聿之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再多费口舌,转而道,“我来找你的路上,看见小梨了。我看她不像是性命垂危的样子,还在有模有样地练剑呢。”
越寒霄原本想说他要休息了,听到这里,出口的话变成了两个字:“真的?”
“真的。上次在幽篁岭,我没见过她那般认真,也许是今日陪她练剑那个人教得好吧。”
“是吗?”他的话越简短越冷清。
“是。师兄若是不信,亲自去看看便知道了。”卢聿之想,若是他亲眼看到赵梨攸和别人相处也同样亲近,他便能认清她的本来面貌,不会再对她那么关心。
他邀请越寒霄出门,带他去了城南溪边,那里正好是幽屏山脚下。无需走到近处,远远一望,便可看见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溪岸上练剑,时远时近,若即若离。
“如何?”卢聿之小声问身边那人。
如何?越寒霄一眼便能看出,赵梨攸的确比在幽篁岭那些日子认真太多。那时候她虽然每日缠着他教她练剑,但热情总是很快就消退,她几乎每次都偷懒,每次都半途而废。他曾经也怀疑过她的目的,也许她并非真心想要练剑,只是一时兴起,拿他消磨时间,拿他取乐罢了。
“她很认真。”他回答卢聿之,也像是自言自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
卢聿之趁机道:“小梨突然有此改变,也许是遇上了对的人吧。我看那男子面相也生得好看,的确很讨女孩子喜欢。小梨嘛,涉世未深,见色起意也是人之常情。遇见心仪之人,自然是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的,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懈怠。”
身边那人没有说话,帷帽遮住了他的脸,卢聿之也看不到他的视线究竟落在何处,偏还要追问:“师兄说是不是?”
“是。见色起意,人之常情。”他忽然想起在幽篁岭修补澜光剑那个晚上,她在梦魇中挽留他,当时她说的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我舍不得你,所以你不能死”。她的理由一直是那么简单直接,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没有别的原因。
“看过了就行了,证明我所言不虚,师兄不至于一直在这里看吧?”卢聿之提醒他该走了。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想谁长得好看这种话题,回神之后,觉得毫无意义,转身欲走。
但修士的目力与听力异于常人,溪边又比街市上清静,即使隔着那么一段距离,他仍然不可避免地听见她用竹剑划破风的声音,有时柔弱,有时锋利,有时缓慢,有时迅疾,显然她已经很累了,但还在坚持。
风声之外,不乏有交谈之声传入他的耳朵,那男子在笑着对她说:“你不必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你不是还摸过我的腿吗?你不是还趴在我腿上睡过觉吗?那时候可没见你不好意思。”
那笑语声声入耳,字字清晰。
卢聿之也没想到会听见这种对话,忍不住笑了一下,“是我小瞧了那年轻人,他两这是不相上下,天生一对。”
暮色将尽时,赵梨攸同雍游告别,独自走回客栈。进了屋,发现越寒霄难得没有戴帷帽,只是出神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离开幽篁岭以来,她一直对他那顶帷帽十分好奇,想知道戴在头上是什么感觉,奈何他说仅此一件,没有她的份。他也十分小气,连她凑到他身边看看都不准,更不许她上手拨弄。
难得见他摘下帷帽放在桌上,她趁机拿起它戴在头顶。
白纱垂下,完全覆盖了她的脸,视线困在其中,她还没搞清他戴着这帷帽是怎么视物的,只觉得十分新奇,兴致勃勃地问他:“好看吗?你帮我看看。”
“取下来。”在她视线不及之处,那声音冷冷清清。
“你都没回答我的问题,到底好看不好看?”
“赵梨攸,取下来。”他仍是避而不答。
她还沉浸在那种新鲜里,并未注意他语调的变化,还继续问他:“你可不可以——”
“你是要我帮你取吗?”
他的声音突然迫近,赵梨攸不禁后退半步,白纱被他修长的手指掀开一道缝隙,一张清俊的脸正朝她靠过来。
“我——”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玩闹过了头,看着他不断靠近的脸,心中蓦地生出一道难以抑制的慌张。
越寒霄在她面前停下,与她鼻尖相距不足三寸距离,低声问她:“好玩吗?”
赵梨攸愈发紧张,想为自己解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还不取下来?你还想接着玩吗?”在这样近的距离,他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眼仁之中的慌乱,还有慌乱之中看似镇定自若的他的投影。
“我取下来,这就取下来。”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开口更觉得口干舌燥。
她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尖刚刚触碰到帽檐,动作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赵梨攸,你在吗?”门外响起雍游的声音。
这个时候来找她,简直是天降救星,赵梨攸想立刻摘下帷帽去开门。
“别去。”
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他朝她轻声耳语。
在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她看见一股从未见过的神色,越变越浓,呼之欲出。
似利剑正在出鞘。
似野马正在脱缰。
作者有话要说:越·失落·寒霄:吾与汝友,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