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鹂年方二八,有双瞳剪水之貌,闭月羞花之姿,是已故贵妃唯一的子女,是琼都最受宠爱的公主。满朝臣子和天下百姓皆以为公主天生贵命,一辈子安乐无忧。
实则不然。
攸宁六十一年新春,贵妃葬礼结束那天夜里,太子云游安慰比他小两岁的妹妹,送了一只暗绿绣眼鸟与她作伴。
云鹂细声细气:“谢谢太子哥哥,我收下阿鹂。”
太子纠正她:“什么阿鹂?这不是小黄鹂鸟,是暗绿绣眼。”
“什么绿什么眼?反正从此以后它就叫阿鹂。”
“……”
少年兄妹还在商量那只小鸟的名字,作法的天师偶然路过,预言公主云鹂患有不治之症,活不过十六岁,会在攸宁六十九年岁末死去。
噩耗如同晴天霹雳。太子震怒,责令天师不该胡言乱语,不该吓到公主。当夜天师身死,关于公主云鹂活不过十六岁那则预言,变成了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最初听闻噩耗的惊恐慢慢平复之后,云鹂是不信天师的说法的,毕竟她身体健康,一切活动如常,怎么看也不像患病之人。
太子私下请了最靠得住的胡太医来诊治,并未告知胡太医看诊的原因,只要他细查细探,看看公主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胡太医数次诊断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太子宽慰云鹂,天师所言实属无稽之谈,不必放在心上。他的妹妹,一定会长命百岁。
云鹂刻意淡忘这件事,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攸宁六十八年,也就是去年年初开始,她渐渐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
身体变差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表面上,她仍然是无忧无虑,尽享雍容华贵的琼都公主。实际上,她能感受到体内生机在一点点损耗,她正在朝着天师预言的结局走去。
这一年,公主一切活动照常。除了每月一次,她会乔装打扮后带着最亲近的侍女前往琼都近郊的华安寺,向高僧闻觉求问解救之法。
这是第十二次,这一次,她从闻觉口中听说了允生丹。
这消息有些突然,她推开殿门准备离开时,神思还很恍惚。
“公主,大事不好!”侍女竹烟一见她从门口出来,赶紧迎上去禀报。
“在外面不要叫我公主,说了好多次了。何事?”云鹂心里仍想着允生丹,没注意到侍女焦头烂额的表情。
“阿鹂,阿鹂飞走了!奴婢找不到阿鹂了,请小姐责罚!”竹烟急得跺脚,改了对公主的称呼,嗓音因紧张而发颤。
“什么?”云鹂终于回神,若不是被婢女搀着手臂,她险些要晕倒,“这大雪天气,你怎么不看好它?”
“请小姐责罚,奴婢罪该万死。”竹烟服侍公主多年,自然知道阿鹂是公主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除了公主之外,那鸟儿谁也不亲近,就连太子亲自逗它,它也爱理不理,娇贵得紧。
只对公主,它黏糊得要命,今日午后,见到公主要出门,它非要扑棱翅膀跟着一起来。
竹烟不是第一次带它出宫,也不是第一次来华安寺。以往公主去上香时,它只是留在马车悻悻等她,也不叫,也不出声,甚至也不爱活动。
但今日不知怎的,在她稍不留神的空档里,它飞出马车,很快在茫茫飞雪中不见了踪影。
“什么死不死的,快去找找阿鹂。”云鹂一着急,都忘了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很忌讳说那个字,也没有心思去想允生丹了,问了侍女阿鹂飞走的方向,拔腿便去找它。
“小姐,莫急!”竹烟赶紧撑了伞追上去,主仆二人一路张望,直至走到后山,也没见到阿鹂的影子。
云鹂终于驻足喘了两口气,面色沉重地望向山林。
“小姐,山上危险,我们——”竹烟试探着开口,“我们要不要请寺中僧人帮忙去山上找找?”
云鹂摇头:“不可,如果他们找到阿鹂,那整个华安寺都知道我来了这里,还不止一次来这里……”
竹烟心知劝不动,只好将伞交到公主手上,自己顶着雪朝山上跑去。
云鹂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冷冷道:“撑伞,一起去。”
竹烟不敢违抗,也知道今日公主势必要找到阿鹂不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活要见鸟,死要见尸。她知道公主从不许旁人说那个字,但此时此刻,她很确定公主就是那样想的。
新春刚过,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这场雪是午后开始下的,持续了一两个时辰,一直不见停。
山路本就崎岖,在下雪天更不好通行。时不时有积雪从枯木枝头掉落,砸在伞面上“啪嗒”一声,盖过少女吱呀吱呀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那脚步声渐渐变慢,也变得越来越重。快到山顶时,两人走不动了停下来喘气。
忽然有一团黑影擦着云鹂腿边一闪而过,溅了她一身飞雪。
“小姐小心,那是什么东西?”竹烟围着云鹂走了一圈,确认她没有受伤,“该不会是什么邪祟之物?”
云鹂指着上山的路,积雪上零零星星有几只梅花状的脚印,“兴许是只野猫。”
话音刚落,山顶忽然传来几声熟悉的鸟啼,一听就是阿鹂的鸣叫声。
云鹂拔腿就往山上去,急匆匆到了山顶,跑进一座汉白玉石亭,没有见到阿鹂,只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背影。
“阿鹂?”她焦虑地唤鸟。
那白衣公子闻声回头,再转过身,手心里正稳稳托着一只暗绿绣眼鸟儿。
这是头一回,阿鹂见她没有立刻飞到她身边,反倒像是舍不得那陌生人似的。
“小姐——”竹烟来迟一步,见到阿鹂完好无损,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位公子是?”
“在下岳霄,偶然路过此地,顺手赶走一只黑猫。”
直到听见那清冷的嗓音响起,云鹂方才从阿鹂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石亭中的公子。这一看,忍不住心下惊叹,这公子实乃天人之姿。
她是琼都公主,自幼见过许多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男子,不说别的,单是她太子哥哥,也是极好看的。
但眼下她敢肯定,即便是太子此时来和他站在一处,也会产生珠玉在侧的感觉。
“它叫阿鹂?”岳霄把鸟交还给她,“姑娘怎么称呼?”
竹烟抢先回答:“我家小姐姓云。”
“你的手背,怎么在流血?”云鹂接过阿鹂时看见了男子右手手背上有三道红痕,似是抓伤,“看来那只野猫,很不顺手。”
岳霄笑道:“无妨,那猫是调皮了些。”
他要收手时,指尖被另一手轻轻抓住。
“等一下。”云鹂自袖口取出一方碧青色手帕,为那只受伤的手包扎止血,一边说,“谢谢你救了阿鹂。”
手帕缠好之后,岳霄绕了绕手腕,“云姑娘的东西,我去何处归还?”
“无需归还。”云鹂不想说出自己的身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渐晚,但风雪未止。
“云姑娘若是着急下山,可与在下同行。”岳霄撑伞朝走出石亭。
这是云鹂擅自离宫最久的一次,再不会去恐要被发现,于是叫上竹烟撑伞,跟在岳霄身后往山下走。
上山时因着急找阿鹂,她顾不上去想山路又多难走。现在找回了阿鹂,才知道雪地湿滑。沿路踩滑了好几次,把身边那人的衣袖都抓出了褶皱。
在第八次拉着旁人差点一起摔倒之后,她被他伸手拦住去路。
“云姑娘若不嫌弃,就这样下山吧。”岳霄在她面前俯身屈腿蹲下。
云鹂迟疑不动,从小到大,即便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太子哥哥,也没有主动背过她。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实在迈不出那一步。
“再不下山,天要黑了。”
云鹂终是走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趴上去,从他手中取过了伞。
这是她第一次为别人撑伞,也是第一次被别人背着下山。
到了临别时候,两人只是礼貌又客气地告别,没有说再见。
就算是竹烟和阿鹂都知道,公主与偶然相遇的路人不会再见。
云鹂回宫后躺了一夜,翌日起床时,总感觉寝殿中安静得不太正常。
“公主,阿鹂好像病了,它回来之后都不叫了。”竹烟忧愁道。
云鹂拈了颗果仁喂它,它也不理,只是病恹恹的,不怎么动弹。
“我去趟东宫,请太子想想办法。”
云鹂带着鸟雀去往东宫,竹烟跟在后面以便听她吩咐。
到了太子书房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她一边敲门一边问:“哥哥,阿鹂好像生病了,你能不能找太医来看看?”
“太医又不是兽医。”太子推开门,拍了拍她的脑袋,“太医可以给你看病,不能给它看病。”
谈话间,云鹂忽然感觉手心一空,阿鹂径直飞进了太子书房。
“太傅,抱歉。”太子转身望向书案处,眼见那只鸟雀正踩在太傅肩上走来走去。
云鹂探头看过去,刹那之间,有种昨日重现之感。
“今日新来的太子太傅,孤的老师。”太子向云鹂介绍房间里那个人。
“臣见过公主殿下。”年轻的太傅朝云鹂一本正经地叩拜。
云鹂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太傅多礼了。”
太子邀请妹妹进了书房,见到那鸟雀还在太傅肩上,实在忍不住问:“阿鹂这只鸟儿怎么回事?孤从未见过它亲近除你之外的人。”
“这——我看它这会儿好多了,哥哥不用找太医了。”云鹂也不知道它怎么回事,难道它惦记上了昨日的救命之恩?
“走了阿鹂,回去了。”她朝它伸手,它居然不理不睬。
太子失笑:“不用找太医了,它倒是黏上孤的老师了。孤看它精神也没全好,妹妹若是愿意,可以请太傅代为照看几日。”
公主和太傅都没有说话,只有阿鹂喳喳叫了几声,似是欢愉。
“公主需要臣照看它吗?”
云鹂看着在他肩上踱来踱去的鸟儿,最终说了声好。
那是第一次,她愿意把阿鹂交给别人照料。
回去的路上,竹烟甚是惊讶地询问:“公主怎么舍得阿鹂交给别人?”
“你没有看出来吗?”云鹂觉得那原因显而易见。
“看出来什么?”
“阿鹂,很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副本是架空朝代,希望大家不要考究细节。太子的老师应该是太子太傅,四个字念完有些麻烦,在文中简称了,见谅。
绣眼有个俗称,叫作“相思”。(网上查的,不是相思雀,就是俗称“相思”,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