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珠克氏见女孩们退下,又打发了丫环们出门备些新鲜茶点,才问道:“你这是何意?”
喜塔腊氏却是一脸从容,摇着团扇,笑道:“你还说我性急,你比我性子还急躁,我不过是喜欢你家丫头,她又与我家老六年纪正合适,有些想法罢了。”
崔珠克氏瞪了喜塔腊氏一眼,暗暗盘算,嘴上却不肯放松:“你的儿子自不必说,必是个好的,只是我们闺女还要大挑呐!”
喜塔腊氏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地道:“自然是这个理,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若将来有缘,我待你家丫头必不会差。”睨了崔珠克氏一眼,又笑道:“我家老六虽不能袭爵,却是我的亲儿子,前程自然不会差的。”
空气中有些凝滞,一旁的小丫环们感受到这股张力,小心翼翼的低头不语。
崔珠克氏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最终还是觉得这门亲事倒也不差。
自家事自家清楚,女儿生的单纯,若是高嫁,日子过得怕是辛苦。倒是伯爵府,门第虽高,但自家却也不低多少,自己又与喜塔腊氏亲近,将来女儿成了她的小儿媳妇,日子必然过得不会差。
仔细谋算再三,崔珠克氏回过神来,便也笑意盈盈地道:“将来两个孩子有缘分,这事儿倒也可行。”
喜塔腊氏也很满意,看崔珠克氏没有咬实也不觉如何,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
一路行至玉珍的院落,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一路说说笑笑的跑进了屋。进屋梳洗后,两个小姐妹嘻嘻笑着躺在一起,都有些新鲜和有趣。
玉珍笑得眉眼弯弯,看着身侧眨巴着眼睛的小妹妹,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欣喜。
但往日这时她早歇下了,已是养成的习惯一时哪里能改了,不多时眼皮就有些睁不开,虽强打精神,但在奶嬷嬷的劝慰下,只得嘟嘟嘴,拿出姐姐的派头,摸摸宝娴的头发道:“妹妹,快把眼睛闭上乖乖睡觉,你要是乖乖的,姐姐送你一套西洋积木,上面还有番画呢!”
宝娴原本并不困,只是看着玉珍一边哄着自己一边打哈欠,不由有些心疼这个可爱的女孩,于是便也闭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不多时,就听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宝娴偷偷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小女孩,表情不自觉变得有些复杂。
喜塔腊氏和崔珠克氏刚刚打的机锋宝娴是听懂了的,想着这个小女孩有很大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六嫂,心里不由有些古怪。
富灵阿不过八岁稚龄,按说婚事还早,谁知额娘这么早就有了想法,那等到玉珍落选,两家岂不是马上就要定下婚约,富灵阿和玉珍就要成亲生子了?
宝娴一阵发冷,杏子红绫锦被的手也倏地握紧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刚刚初露少女的娇嫩,犹在枝头含苞待放,就从枝头跌落进泥土,即使喜塔腊氏是自己的额娘,宝娴也对母亲这种辣手摧花的行径,表示强烈反对。
但,宝娴转头看看初结识的小伙伴甜蜜的睡脸,瞧瞧纱帐外摇扇的嬷嬷,心中又是一沉。
自己今年虚岁也不过六岁,即使满人家姑奶奶贵重,宝娴也不可能在兄长的婚事上插手。即使撒泼打滚,撒娇卖痴,最后更有可能冒着喜塔腊氏愤怒被阿玛责罚吧!
忧郁的扁扁嘴,宝娴努力去联想自身,只觉自己前途也很灰暗。
满洲女儿大多娇惯,但在为家族出力时亦是义不容辞。不说自家的几位姑祖母,只说鼎鼎有名的孝庄文皇后,难道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的想要嫁给年纪比她大了足足二十岁的姑父?不过是因着父母所求,肩负家族兴衰罢了。
宝娴心情有些低落,但努力安慰自己,自己和玉珍虽不可能尽如人意,但在这人命贱如狗的时代,有父母疼爱,应该也过得不会差罢!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富灵阿虽然跳脱些,却能看出将来他的品性必不会差,想来玉珍若是与其有缘,日子也会过的很愉悦吧!
而自己,自家虽称不上顶级世家,但也是世家大族,只凭家世,阿玛和玛法也不会不顾惜脸面,将自己随意许人。
而康熙的后宫,这些年来越发少选进大族重臣之女,凭着长辈们在宫中关系,自己也不会成为皇子乃至宗亲的侧室。至于皇子,年纪较长的几位阿哥早已成人,娶妻生子;宜龄的五阿哥乃至十阿哥也是早有良配。
自家即使再有所算计,但一力降十会,康熙对子女的婚事上的谋划才是关键,自家虽在此时失了先手,少了些尊贵体面,但凭着长辈们的心机,也能够避开几十年后九龙夺嫡的狂风暴雨了!
宝娴细细琢磨着,嘴角抿出个灿烂的笑。
更何况康熙年间的选秀制度仍需完善,因此宗室之流,除非铁帽子王或者在康熙面前有脸面的宗室能获得指婚,一般都是自聘娶妻。在这种情况下,选秀对自己的妨碍其实并不大,只是走个场面而已。
宝娴心情顿时晴朗了,小声的呼出了口气,翻了个身。谁知外面似是听到了,春红低声问:“姑娘,可是渴了?”随着说话声,一只手掀开了葱绿绣花纱帐,小心的看着宝娴。宝娴看着春红,小声的嗯了一声。
宝娴微微坐起身,伸手接过青瓷茶盏,喝了两口递给春红,就老实的躺下睡觉了。春红掖掖被角,将帐子理好,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宝娴却不敢再动弹,躺下看着帐内悬挂的茉莉、珠兰香囊,不知不觉,宝娴也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宝娴觉得鼻子痒痒的,伸手去揉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细碎的笑声。睁开眼睛,宝娴看见玉珍笑的顽皮,正拿着一个小香囊的穗子扫她的鼻子呢。
见宝娴醒来,有些迷蒙的看着自己,玉珍耳根一热,赶紧把香囊掖到玉枕下,假装若无其事的笑笑。
宝娴有些无语,又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自己这个未来嫂嫂也是个调皮的,心里不觉更亲近了些。于是拉着玉珍的手,和她悄声聊起天来。玉珍本有些吃惊,却觉得宝娴说话十分有趣,于是也热情的说起话来。
声音愈来愈大,外面守着的几个大丫头就笑着掀开帐子,像逗小孩似的,把两个女孩侍候起床了。
收拾妥帖已是未时三刻了,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一起去找母亲。两个小丫头虽是女孩子,到底年纪小,一路上又是摘花又是追鸟,调皮得不得了。
身边的丫头婆子哄了又哄,才把两位小祖宗哄到了静妙堂。
静妙堂的月台上,崔珠克氏和喜塔腊氏正在闲谈。玉蘅和玉蓉两个女孩乖巧的陪坐,一个温柔妥帖,一个妙语连珠,让人只觉如沐春风。
而崔珠克氏看见两个小泥猴手拉手跑过来,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拿着帕子擦擦,还是让身边的丫环带着两个小丫头下去更衣洗漱了。她有些羞惭对喜塔腊氏笑笑,只觉自己家的淘气孩子把别人家的乖宝宝带坏了。
喜塔腊氏却浑不在意,只道:“玉珍这样很好,我家宝娴平日里就是太过文静了,和姐妹在一起,倒比往日活泼了。“她又笑的有些狡猾的道:”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像玉珍这样也很好。”
崔珠克氏笑着打她,但见着两个女孩又手牵手跑出来了,有些羞恼的理了理鬓发。
喜塔腊氏见自己女儿换了一身衣裳,却不是从家带来的,于是笑道:“这衣裳倒好看,哪里来的?”
宝娴还没应答,玉珍却笑嘻嘻的道:“姨母,是我给挑的,这件最配妹妹。”
月台上的众人皆笑,喜塔腊氏也笑的极开心。心中对玉珍更为喜欢,只觉玉珍处处合自己心意,正该是自己的儿媳妇才是,于是对玉珍更为亲热。
崔珠克氏注意到喜塔腊氏看着玉珍温和的眼神,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欢娱不惜时光逝,喜塔腊氏带着宝娴告辞归家时,已是临近申时了。
喜塔腊氏和崔珠克氏依依惜别,很有几分不舍,却还是因着时间不早,于是告辞归家了。此刻日头虽不若正午时毒辣,却也是让人打不起精神,只觉浑身懒洋洋的。
宝娴跟着母亲回到正院,虽还是有些昏昏欲睡,但在和母亲一同喝了一盏薄荷露后倒是精神了起来,于是笑道:“额娘,今儿晌午吃得菜色极好,不若让那厨子备上几道,让阿玛哥哥他们尝尝儿?”
喜塔腊氏此时正忙着处理家务,闻听此言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丫头,怕是嘴馋了吧?”
她偏头看着小女儿有些小委屈的小眼神,憋着笑安慰了女儿几句,才转头对着一旁侍立的几个丫头道:“去吩咐厨房,今天让那新来的厨子露一手,做几样拿手的菜。”想了想又道:“前两日得的惠泉酒味道正好,晚饭时也备上罢。”
翠芽乖巧地应声而去。
喜塔腊氏摸摸女儿的头,疼爱的道:“今日不早了,明日让他做些点心送上来,你读书写字累了,也能歇歇神儿。”
母女俩正在亲热时,外面有人来报褚库太太送了些小玩意儿来。
喜塔腊氏有些诧异,宣人进来才知道是他们家的五姑娘送了一套西洋积木给宝娴,说是早就答应要给妹妹玩的。
喜塔腊氏让人亦回送了一套玻璃顽器,才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套西洋积木。
宝娴一看就知道喜塔腊氏这是想多了,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靠着喜塔腊氏,随手拈了一块云片糕细细吃着。
宝娴又在母亲怀里腻歪了一阵儿,才被喜塔腊氏推开:“大热的天就爱往我身上凑,也不嫌热。”
宝娴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喜塔腊氏瞧。
喜塔腊氏被她盯得有些羞涩,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才对着宝娴嗔道:“小丫头看什么呢?”
宝娴甜笑:“额娘好看嘛,好喜欢额娘!”
这却并不完全是恭维,在京里时,喜塔腊氏这样的满洲贵妇的日常装扮美则美矣,看久了还真有些伤眼。浓烈的配色,艳丽的妆容,斜飞入鬓的长眉,虽然看起来颇有气势,却未免有些过火了。
而到了江宁后,喜塔腊氏生活越发安逸,学会了南边的梳妆风格后,她也不再打扮的犹如一个活动的珠宝匣子般花枝招展,只是略施脂粉,色彩浓淡相宜,看起来别具一番韵味。
喜塔腊氏有些不好意思,用团扇掩了脸,微微笑了。
一旁侍立、打扇的几个丫头也凑趣的调笑起来,倒让喜塔腊氏又好气又是好笑的道:“你们这些小蹄子,看来是我太宽容你们了,连我都敢打趣了!”
春花等几个丫头却还是温言笑语:“太太一向宽容,就连我们几个的前程都记挂着,奴婢们哪里会不感激您。”
原来前几日喜塔腊氏见身边的几个丫头也都大了,再过几年也该配人了,感念这些年这些丫头的乖巧懂事,又怕她们年纪大了心思也活了,于是就亲自做主给他们定了亲事,打算过两年再把她们放出去成亲。
春花等几个丫头被喜塔腊氏定了几个前程不错的小子,都很满意,只觉喜塔腊氏虽平日里有些挑剔,却是个极善心的人,心里更加忠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小仙女们~我很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