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京里伯爵府终于传来书信,大奶奶赫舍里氏于八月初七寅时初刻诞下一女。
龚内春和喜塔腊氏虽略有些失望,但仍不减喜气,欢喜的派发赏钱,又从库房里选了好些玩意儿送回京,作为给第一个孙辈的祝福。不止如此,喜塔腊氏也是处事越发周全,还替年少的两兄妹备齐了贺礼,一道送回京。
书房里,宝娴清透的玻璃窗子,嗅着空气中清爽的的新鲜柚子香味,在为有了个小侄女欢喜之余,也不由敬佩起在京城里,为提高玻璃产量出了大力的穿越人士了。
近来京中风靡起了一阵儿比拼玻璃镜子、玻璃鼻烟壶、玻璃画、玻璃屏风等做工精巧的玻璃制品的风潮。这些精巧别致的奢侈品,都让生活豪奢、无所事事的旗人们喜不自禁,互作攀比起来。
但在内务府收购了那家精制玻璃制品的店铺,设立了专门的玻璃厂专门从事玻璃器皿制造后,一时间京城也蜂拥出现了数家做工精良,花样繁多,而且价格相对低廉的玻璃店铺。而随着京城里玻璃渐渐变得廉价,京城里玻璃的比拼风潮渐渐消散,倒让坐在皇位上的康熙皇帝为之一松。
而玻璃的普及,也让远在江宁的宝娴获益颇深。
以前因着玻璃产量低,只能做些精致的玻璃器皿,大块的透明玻璃是不可能的,但在如今,喜塔腊氏将宅院里的主要地方都装上了玻璃窗子。
随着临近冬日,天气渐渐变凉,虽然江宁还算温暖,但练字弹琴时,有着经过设计的玻璃窗子的隔离,也比往日更顺手。就连在署里办公的龚内春,也忍不住对着喜塔腊氏夸奖了数次这玻璃的好处。
因着江宁的工匠手艺精湛,还造出了许多精致的玻璃器皿,在龚内春和李煦等人的商议下,精心制造了专供上造的玻璃制品,送至京城后,颇受了当今和太后的夸奖。
因着喜塔腊氏和李氏等几位贵妇人,作为江南引领起玻璃窗子的风潮的倡导人,许多精巧花样还是她们创造的,因此不仅在官太太群体中更添了几分威信,就连身为丈夫的龚内春和曹寅,也对她们添了几分敬意。
宝娴放下笔,揉揉手腕,才心情大好的打量起桌上刚誊抄好的一本诗集。见自己誊抄的工工整整,虽算不上精妙,但在这个年纪已经极为出色了,心里不免也有几分自得。
宝娴招来柳枝,让她将借来的书细心的包好,还给曹家的二姑娘。
正在宝娴满心愉悦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和屋外努力压低的惊叫打破了这片宁静。
叫了几个在外面吵嚷的丫环进屋,宝娴却觉出不对来了。柳枝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了。宝娴眉梢一挑,制止了想要呵斥几个丫环的王妈妈,问柳枝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绿萼看看宝娴,又看看拉着张脸的王妈妈,迟疑了好半晌,才小心的道:“刚我去正院送包好的书,正碰上曹家的人来报信儿,说她们家二姑娘没了。”说完惴惴不安的瞧着宝娴的神色,不敢多言。
宝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没了?什么没了?”说着说着明白了,一时间心胆俱寒,身子不由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王妈妈和春花春红几个吓得赶紧扑上来,宝娴挥挥手表示没事。但春红看着宝娴神情迷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儿,赶紧倒了盏温热的茶,递到宝娴手边,见她连喝数口,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宝娴用热茶暖着手,打着哆嗦:“曹家二姑娘怎么会突的死了?”身子抖了抖,牙齿咯咯的响,恐惧道:“难不成是得了天花?”
不怪宝娴恐惧,实在是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困扰清廷的百余年的疾病,都没有确定有效的治疗方法。而宝娴从穿越以来,潜移默化的清楚了一件事,天花对于清朝人几乎就是绝症,得病几乎必死。
即使是清朝皇室、哪怕是皇帝得了天花,也是九死一生。而能够侥幸从天花的魔爪下捡回性命的康熙,年幼即立为储君,也是无可辩驳的。
而康熙果真不愧为千古一帝,在天花防治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自康熙十七年,康熙帝在多方名医的集中会诊后,得知幼童种痘后治愈几率大大提高,便开始大力倡导推动清朝的天花防治工作。
经过数年来全国名医以及多国传教士的共同研究,天花防治大有进展,并得出了三个成功率较高的种痘术,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取得成效后,还特意在全国八旗驻防地,设立了秘密的治痘署,专门负责八旗防痘事宜。但宝娴还是觉得很恐惧,因为所谓成功率提高的种痘术皆是人痘,并不是治愈率极高的牛痘。
在现代时宝娴对于牛痘种痘法根本就没有了解,毕竟距离她也太遥远了。她倒是知道是从病牛身上解决的,问题是具体操作步骤,她也不知道呀!若是知道,冒些危险传播出去,倒也算是个功德,只可惜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了。
原本宝娴还盼望着穿越同仁或者其他正在潜伏着的穿越者表现一把,谁知等道自己都快要种痘都没有哪位大拿冒出头,宝娴不由有些绝望了。因此如今的宝娴很是敏感,听说曹家的二姑娘没了,心里难过之余也不免对自己更加担心了。
柳枝也打了个哆嗦,抖着嘴唇恐惧的道:“姑娘不用害怕,曹家二姑娘是因着天气渐寒,不小心着了凉才去了的。”
宝娴白着一张小脸左顾右盼,拉着王妈妈的衣襟瑟瑟发抖,眼眶含泪的叫着额娘。
王妈妈也有些怕了,但见姑娘一直叫着喜塔腊氏,还是一把抱起小丫头,去了正院。
正院里,喜塔腊氏刚送走了前来报信的曹家人,正让人备了几样礼准备送过去,就见女儿雪白着一张脸进了屋子,身后跟着的奶娘王妈妈和丫环们都是满脸惴惴不安。
喜塔腊氏被这一行人吓了一跳,见女儿如乳燕投林一般的扑到了自己怀里,泪湿于睫的可怜模样,一时心潮涌动,问道:“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和额娘说说,额娘给你做主!”
宝娴嗅着喜塔腊氏怀里熟悉的香味儿,心里顿时安心许多,但心中还是恐慌不已,眼里也忍不住冒出了泪花儿。
喜塔腊氏看宝娴也不说话,只是努力把身子塞到自己怀里,心中暗想这是吓着了,便用着惊疑而愤怒的眼神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抿紧嘴唇,看着喜塔腊氏愤怒而心疼的眼神,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描补,只得上前一步,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
果然喜塔腊氏揽着宝娴,看着几个丫环的眼神都要射出刀子了:“你们这些小蹄子,谁让你们告诉姑娘了?姑娘年纪小要是吓出个好歹,我只要你们的命。”这话实在是重了,一时宝娴屋里服侍的都跪下了。
宝娴听着喜塔腊氏低声却颇具威势的话语,感动不已,揽着母亲的脖子,糯糯的道:“额娘,不怪她们,她们也是听我的话罢了。”
喜塔腊氏见女儿说话,心中一喜,知道宝娴虽有些吓着了,却到底没有大碍,因此拍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道:“她们到底做错了,不处罚倒让她们不长记性了。”但着女儿腻歪的模样儿,也就把屋里侍候的都赶了出去。
喜塔腊氏揽着女儿躺在榻上轻轻拍抚着,不知过了多久,宝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软软的道:“额娘,我没事儿了。”
喜塔腊氏看女儿脸色已经恢复,便也试探着问道:“宝姐儿,怎么呢?”
宝娴扯住母亲的袖子,努力的笑道:“我只是想起我马上就要种痘,有些害怕罢了。”
喜塔腊氏听了也是一抖,很快就轻笑道:“就这事儿?嗳哟,你倒吓了我一跳!”她把宝娴小身子扭过来,拧拧女儿挺翘的小鼻子,嘲笑道:“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不知道详情。”
看着女儿疑惑的目光,喜塔腊氏骄傲的一笑:“要是放在十年前,这倒是个危险的事儿。可如今,不说咱们旗人是什么身份,自然是用那最容易成功种痘术,哪里还有以前的危险?”
看着女儿似信非信的模样儿,喜塔腊氏也拿宝娴小大人似的讲道理,举例子。她说话说得详实,又有许多顺顺利利的例子,最后又来了句:那些没熬过的大都是身子本就弱弱的,你身子向来结实,平日里连个喷嚏都没有,自然会顺顺利利的。一句话给宝娴吃了个定心丸,本来还有些郁郁的心里也为之一松,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看着女儿笑的可爱,喜塔腊氏也不放松,假意打趣的道:“真该让你小侄女看看她姑姑哭鼻子的模样,这姑姑都这样大了还这样儿!”
宝娴脸上又是一红,嘟着嘴靠着喜塔腊氏的身子撒娇着不依。
喜塔腊氏抿嘴一笑,也不笑话女儿出了丑,揽着女儿摇晃起来。
母女俩其乐融融间,外面传来春燕清脆的女声:“老爷、六爷回来了。”说未说完,就见龚内春和富灵阿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龚内春进来,见女儿穿着一身家居衣裳,头发微乱,衬着一张微白惊慌的小脸,颇让人心疼,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宝姐儿是怎么了?莫不是被欺负了?”说着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宝娴身边的丫环。
喜塔腊氏朝着龚内春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满不在乎似的一笑:“嗨,咱们闺女今天可是犯蠢了,如今正不好意思呐。”
宝娴被逗得更是脸颊发烧,不好意思的撒起娇来。富灵阿看着妹妹不好意思的模样,也忍不住逗弄起宝娴来。
兄妹俩打打闹闹,直到吃过了晚饭,各自回屋歇息才算罢了。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美丽的夕阳洒满人间,柳枝却打着哆嗦,望着王妈妈凶狠的目光瑟瑟发抖。
王妈妈命身边的两个年轻仆妇,押着被捂住嘴抽柳枝进了倒座房,不顾身后一双双惊恐的目光。
此时倒座房里正坐着两个吃瓜子喝茶的老嬷嬷,一见王妈妈立马起身,笑着端茶倒水好不殷勤,王妈妈摆摆手,只把柳枝一脚踢到地上,泪眼朦胧地抽噎着。
王妈妈也不坐下,只淡淡地对着两个老嬷嬷道:“这丫头嘴不规矩,惊吓到了姑娘,要劳动您二位重新教导了。”
老嬷嬷眯着一双眼睛笑笑,在烛火中有种莫名的阴森,瞧的柳枝都惊恐地打起了摆子,才皱着一张老脸道:“姐姐放心罢,再不懂事的丫头,到了我们手里,再不会不懂规矩的,您就瞧好吧。”
王妈妈慢斯条理地道:“不过白日她总要在屋里晃晃,嬷嬷们也注意些。”
另一个老嬷嬷出了声,阴森森地笑道:“这也无碍,我这身手艺是跟着从前大明宫里的嬷嬷学的,保证不耽误上工。”
王妈妈点点头,对着团成一团的柳枝,冷冷地道:“太太原是气的狠了,原要把你打一顿撵出府去的,但看在姑娘的面上,这次就罢了,你记住,却再没有下回了。”
又叮嘱了两个老嬷嬷几句,王妈妈紧紧裹着的棉袄,听着屋里隐约不可闻的痛苦嘶叫和两个老嬷嬷的阴笑,嘴角一翘,满意的回了主屋。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最怕容嬷嬷摸针,一看那段就抖,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