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内春见一对小儿女笑闹着跑出去了,直到跑的远远地,渐渐连声音都听不见了,才收敛了脸上浅淡的笑容,望向妻子问道:“宁楚格,这是怎么回事儿?”
喜塔腊氏也板起脸,一脸气闷地冷哼道:“曹家的二丫头不是刚没了,我原是要瞒着宝姐儿,毕竟她也快种痘了免得惊了她,凡是不好,谁知让个不懂事的丫头给说破了!”她一脸的恼怒,冷飕飕地道:“咱们女儿吓坏了,来时脸都白了,好在我哄了她,这才瞧着好了些。”
“那不懂事的丫环就该拖出去打死,竟敢在主子面前胡乱说话,看来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龚内春忽而一怔,“太太是如何处置的?”
喜塔腊氏轻哼一声,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时候怎么能处置她们?不说宝姐儿心肠软,见不得身边人不好,就说出了正月,他们兄妹就都要去种痘了,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啊,我又怎么舍得这时候让她不快?”说着忍不住就落了泪。
龚内春其实面上看着严肃,但其实是个很疼爱子女的人。一双幼子幼女,年纪虽小却都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如今又要去种痘,他倒把往日的不苟言笑去了大半,近来颇为和蔼。
龚内春也叹了口气:“如今之计,只能把孩子们的身子调理的再强壮一些,到时候才能扛过去了。”瞧着妻子泪凝于睫,他安慰道:“老大老三当年也去种了痘,当时还不比如今条件好,那时还不是顺顺溜溜地过来了,如今长得多好?”
喜塔腊氏听见在京里的两个儿子,又是思念又是酸苦,泪珠涟涟的扑到了丈夫怀里抽泣。
龚内春住了口,一手紧紧怀里的妻子,另一只手按按酸痛的太阳穴,抿抿唇,但对着妻子还是柔声劝慰道:“我已经问过治痘署的张、刘两位痘医,咱们两个孩子运气好,苗种是选的种过七次的熟苗,毒性已经汰尽,已是可保万全了。”
喜塔腊氏从丈夫怀里挣开,望着丈夫英俊的脸庞,惊喜道:“竟是熟苗?”
龚内春笑道:“这事倒要谢谢马大人,他与张痘医年轻时关系极好,托了他的关系,到时候咱们也可多安心些。”他嘴上如此说,心里的隐忧却并没有变淡,只是见妻子实在忧心,不忍明说罢了。毕竟身为男儿,自然要多些担当。
喜塔腊氏方才还梨花带雨,如今却已转忧为喜,笑道:“明儿我就亲自备上一份礼,送到淮安府城去,顺便再问问详情罢。”
龚内春呷了口茶,满足的喟叹了一声,与妻子对视一眼,淡淡的笑了。
***
来江宁后的第一个年,因着两兄妹年后就要种痘,而过得略显潦草。富灵阿和宝娴近来也因此被喜塔腊氏管束极严,少了许多娱乐。
富灵阿偶尔还能与骑射师傅练习下骑射,但也再不能随意出府,再不能和朋友们外出跑马,偶尔小聚。宝娴虽然喜静,但课业也被停了大半后,也不由和富灵阿一同悲怆的哀叹逝去的自由了。
去向母亲求情,喜塔腊氏却自有一套说辞,让宝娴退避三舍之余,也只能捧着书籍学习了,时日一长,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宝娴倒也习惯不少。
这日喝过补药,富灵阿无聊地去找妹妹玩,见宝娴正捧着本游记阅读,烦闷地叹了口气,揪揪身后系着红绳的小辫子,烦躁的用大眼睛睨着妹妹,不时叹气着转圈。
宝娴放下线装书,看着哥哥郁闷的模样暗暗好笑,起身拎起紫砂茶壶,倒了一小盏茶,推到富灵阿面前,抿嘴儿笑道:“哥,快别转悠了,尝尝我泡的茶滋味如何?”
富灵阿撇撇嘴,端起茶盏掀开茶盖嗅嗅茶香,轻抿一口茶,缓缓咽下。品味了一下回甘,富灵阿赞道:“妹妹泡的茶越发好喝了。”
宝娴看着哥哥的举止,笑道:“哥哥和曹大人学的越发文雅了,果然是近朱者赤呢!”
富灵阿瞪了妹妹一眼,也不辩解,只是酸道:“妹妹倒是怡然自得,连茶艺都有所进益了。只是可怜哥哥我,简直待的要疯了。”
宝娴看着富灵阿哀怨的神色,被逗得嘻嘻一笑,又赶紧用帕子掩了口,故作不在意转开了眼。果然富灵阿对于妹妹还没换完的牙齿,大为感兴趣。又是作怪模样儿,又是假装叹息,时不时还想把妹妹的嘴巴打开,瞧瞧里面的牙齿。
宝娴见哥哥一脸的调皮跳脱,终于愤怒了,与哥哥笑闹着打了起来。正在宝娴完胜,富灵阿抱头逃窜时,救星来了。
春燕带着几个提着八宝攒花食盒的丫环媳妇子,满脸堆笑进了门,上前行礼。
宝娴对着春燕笑笑:“春燕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春燕飘给春花春红一个眼色,示意她们收拾吃饭的小花厅,才柔柔一笑道:“昨个从京里送来了好些酸菜,太太尝着实在是好,记着姑娘和小爷也爱这一口,就让大厨房做了锅子送来让姑娘和小爷也换换口味。”
富灵阿的黑亮眸子霎时亮了,笑着接口道:“这可是再好不过了,自打来了江宁,再没吃过地道的酸菜了,我想吃这一口可好久了,姐姐替我和妹妹谢过额娘罢。”
春燕抿嘴一笑,见宝娴也微笑颔首,才下去了。
两兄妹因着刚才的打闹,脸上还带着红晕,宝娴对着哥哥眨眨眼,还是憋不住笑了,亲手盛了碗清炖羊肉汤给他当做赔礼。
富灵阿素来爽利,也对着妹妹做了个鬼脸,才端着瓷碗闻了闻香气,轻咳了两声,笑道:“妹妹也喝罢,这汤闻着是炖了有两个时辰了,油花都被撇掉了,瞧着就不错。”说完见宝娴喝汤时秀气的模样儿,心中更觉得妹妹十分可爱。
兄妹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碗热汤进肚就没了,反而更添了几分饥饿。春红一掀开黄铜盖子,锅子里氤氲着的酸菜香气就充盈了满屋。
富灵阿嗅嗅空气中淡淡的香气,眼睛一亮,不自觉的吞吞口水,连声叫好。
宝娴也很喜欢吃酸菜暖锅,尤其将片的薄如蝉翼的肉卷在酸菜汤中烫上几秒,只一变色就将肉迅速捞出,沾上调好的酱料,在冬日吃这个最是幸福。
宝娴吃火锅在现代时也是颇有一套的,虽然因着少了些佐料,而少了些滋味,但在宝娴的种种班门弄斧的改善下,滋味倒也不输给现代的种类繁多。
调制好酱料,就着酸菜特有的香味,下了些鲜蔬菌菇和各色肉卷,在开锅后品尝着酸菜热锅独特的滋味,宝娴吃得满眼晶亮,幸福之意溢于言表。
看着宝娴吃得香甜,原本拒绝了妹妹的调制小料的富灵阿坐不住了,讪讪的对着身旁帮忙布菜的春花道:“去,照你们姑娘的样子给我也来一份儿酱料!”然后对着宝娴摸摸光光的大脑门,尴尬笑了两声。
不多时,春花调制好送上了桌,富灵阿挟了一筷子小羊羔肉,学着宝娴的样子蘸了一点酱料,试探着放嘴里,还没吞下肚,就被这充满了复杂香气的味道折服了。富灵阿嘴里呜呜的对着宝娴点点头表示赞赏,就开始大口吃起来了。
兄妹俩美美的吃完锅子,一起摊在榻上打嗝。
富灵阿懒洋洋的躺在小榻上,嘴里满足的哼着小曲儿,看起来闲适极了。宝娴听着他嘴里乱七八糟的唱词,忍不住轻松的笑了笑。
宝娴也是难得的轻松闲适,她身为穿越女,对自己也是有几分要求的,加上父母对自己的期盼,课业其实还是比较繁重的。
从开蒙之后,宝娴每日都要学习繁体字。穿越前即使从小学读到大学,但国内皆是简体字教育,学习简化再简化的字体和清代的通用字体的难度大为不同,因此即使有基础,宝娴一开始还是颇下了一段时间的苦功。
虽然后来入门后,反而简单不少,但她随着年岁的增长,课业越发繁重,不仅要学习满语,而满洲姑娘从小就要学习的持家和刺绣,也要渐次加入课程,如今温夫人又开始教授自己一些浅显的琴棋书画,宝娴已经很少有这样懒散的日子了。
难得愉悦闲适的生活,在午后明媚的的阳光中,两兄妹亲亲热热地聊着天,嘻嘻哈哈好不快乐。渐渐失了困意后,两兄妹也各回各的书房去做功课了。
临近申时,放下课业本子,宝娴随便吃了些茶点,忽的想起淑安,心里有些感伤,于是招来柳枝悄声问:“那时我让你还给曹家的书,你可还了?”
柳枝近来瘦了许多,眉眼间的天真鲁莽也尽数消失,而是小心谨慎地咬咬唇,四处环顾后,低了头小声道:“姑娘放心,奴婢是亲自把书交给的曹家大姑娘身边侍候的姐姐的,曹家姑娘托我谢过姑娘。”
宝娴皱了皱眉,叹道:“不过是还了书罢了,哪里当的起这句谢?”她微微沉吟,自言自语道:“不知曹家姐姐怎么样了,她素来身子弱,心思又重,如今……怕是不大好受罢!”
柳枝小心地抬头扫了眼自家姑娘,怯生生地道:“曹家姑娘身边的素纹姐姐倒是说了两句,说是近来心情不大好,总是迎风流泪,因此又病了。”揣度着宝娴的神情,又添了句:“不过听说这几日好些了,想是再养些时日就好了。”
宝娴心中叹息,本就生母早逝,父亲还为了与李家保持联系,将她许给了继母的侄子,如今一奶同胞的亲妹子又不在了,淑敏可真是苦。
柳枝见此悄悄地倒了盏牛乳茶,才小心地道:“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曹家大姑娘这一病,听说把曹大人吓坏了,如今每日都要去看一次女儿才能放心呐。”
宝娴勉强笑笑,这也算好事吧,曹寅如今已年过三旬,却只留下淑敏这一个孩子。如今女儿又病了,他那里会不害怕呐!只怕如今淑敏怕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曹寅也会满足她吧!如此,宝娴倒也安心许多。
心下一定,宝娴的情绪好了不少,注意到柳枝的变化来。
她只觉柳枝近来沉默许多,闲暇也不再和小丫头们斗嘴,只是低头做着针线,本来圆圆的脸蛋,也瘦了不少,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不由关切道:“你近来是怎么了,瞧着都有些不像你了,若是不舒服,回家去歇几日也可以的。”
柳枝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露出一个笑:“没事儿,姑娘我没事儿。”嘴唇抖了抖,低着头道:“只是近来天气有些冷,奴婢有些不适应江宁的天气罢了!”
宝娴听了顿觉一松,劝慰了她几句,才让她下去了。
柳枝走到门边,见王妈妈正看着自己,眼中盈满惊恐,身体也不由哆嗦起来。
王妈妈哼了一声,淡淡地道:“看你近来还算乖巧,从今日起就不必去嬷嬷们那儿了。”见柳枝眼睛一亮,又冷冷地道:“姑娘好性儿,我却不是好说话的。记住我上回说的话,再没有下次了!”
柳枝打了个寒颤,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最爱吃酸菜火锅了,尤其是火锅里加些东北酸菜味道超棒,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