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一月,回家时是龚内春来接的,他看见一双儿女虽略瘦了许多,精神倒也还好,心下暗松,又去谢过几位痘医的关照,上下打点了一二,博得一阵赞颂声,才带着两个儿女归家了。
回到总督府宅邸,龚内春亲自抱了两个儿女下车,在宝娴和富灵阿脸红红的表示要自己下车时,难得放纵道:“你们才多大年纪,竟然还害起臊来了!”
富灵阿和宝娴在治痘署既受罪又受惊,正是需要家庭温暖的时候,被一向在他们面前不苟言笑的阿玛温柔以待,不觉都红了眼圈儿,眼泪汪汪的咬着唇。
龚内春爱怜的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宝娴和富灵阿,在他们的惊呼声中,大笑着抱着他们回到了正院。
正院里的人们正皆翘首以盼,闻听小爷和姑娘回家,都是一片庆贺之声。喜塔腊氏端坐于首座,见丈夫抱着两个孩子进来,先是一怔,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
龚内春将孩子们放下地,看着他们红着眼圈儿扑到喜塔腊氏低泣出声,立在边上看的又是心酸又是安慰。
喜塔腊氏此时也顾不上丈夫,拭去儿女脸上的泪痕,眼中心疼浓郁的化不开,一时摸摸这个,一时摸摸那个,良久才定下心神,细细的打量起一双儿女来。
虽则不过一月,富灵阿和宝娴却比去时瘦了一大圈儿,虽然依旧笑的乖巧,但身上的气质却发生了些许变化,变的更为稳重了。
喜塔腊氏对这改变显然有些心疼,这一点在喜塔腊氏见到儿女时的表情和动作上就能看出来。她看看富灵阿再看看宝娴,眼圈一红,顿时滴下泪来。
一把揽住两个孩子,摸着他们的肩头,心疼的不住叫着我的儿,我的心肝,我的骨肉等亲密之语,让富灵阿和宝娴在面红耳赤之余,也不由暗暗甜蜜的垂下了头。
倒是龚内春显得更镇定些,他是亲自接了儿女回家的,自然已经过了兴奋劲儿,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暗道一声自己还不够稳重,努力板正了脸,劝慰起了正泪水涟涟的妻子。
富灵阿和宝娴兄妹俩带去种痘时穿的衣物,以及私密之物在回来前就已经被尽数销毁。如今身上这一套干净衣裳,也是在进治痘署前准备的衣裳,不仅用醋和酒煮了又煮,还在阳光下暴晒了整整一日,因此倒也安全。
但衣服虽然被消过毒,但味道毕竟不佳,原本因着离别相思之情而还未察觉,时间一长,又是疲累又是被熏得,富灵阿和宝娴虽然脸色还好,但已经有些疲倦了,即使努力压抑,也是不时打起了哈欠。
一个两个还不易察觉,但他们本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打的多了喜塔腊氏自然有所感觉,她擦擦眼眶含着的泪水,心疼的对着瘦了一大圈儿的儿女笑道:“嗳哟,瞧我,都忘了你们回来还未休息呐!这些日子你们也是受了大罪,快回去歇歇罢。”又叮嘱了宝娴和富灵阿的奶娘和嬷嬷们好好照看,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手。
宝娴和富灵阿有些羞腼的告了罪,跟着各自的奶娘和丫环们,向龚内春和喜塔腊氏行了礼才下去了。
见儿女们下去,喜塔腊氏撇去那些不放心,对着丈夫欣喜地道:“看着他们我才算是放心了,虽比去时瘦些,精神却瞧着着实不坏。担心了那么些年,如今这两个孩子才算是养住了!”
龚内春也是有些安慰,如今生子容易,养大却不大容易,满人素来畏惧天花,这两个孩子能成功种痘,以后不必每有痘疫,就四处奔逃了,于是也是笑的叹息。
夫妻俩对坐一阵儿,皆是双颊含笑,直到南花打破了这份沉静:“老爷、太太,六爷和姑娘也回来了,该送痘疹娘娘了。”
喜塔腊氏倏地一惊,才与龚内春道:“正是呐,痘疹娘娘保佑两个孩子顺利回来,怎能忘了这事,真是罪过罪过。”说着看了一眼南花,对这个大丫环更添了一份满意。
夫妻两人换了衣裳,亲自去了小佛堂,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痘疹娘娘,才重回小厅里坐定。
喜塔腊氏笑眯眯的想着自己两个孩子本就生的清秀,如今最重要的颜面上也没有留下疤痕,更是心花怒放起来。
不过想想儿女如今瘦弱的小身板,尤其富灵阿更是险些瘦的脱了形,虽说瞧着还算精神,却也可见此行的凶险。
喜塔腊氏又打发了人请了江宁有名的小儿名医邹大夫,住在家里帮着两个孩子调理身体,一时又让厨子炖了汤等富灵阿和宝娴醒了送去,忙的不亦乐乎。
龚内春显然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忠实执行者,对妻子这一番安排并不插嘴,只是捧着青花茶盏,微微沉吟起来。
喜塔腊氏重新坐定,口角含笑,显然放下心来,才有心情关注起丈夫来。见丈夫神思不属,便也止了笑,替龚内春揉捏起肩膀来。
龚内春眼神飘忽不定,半晌才醒过神来,见妻子如此体贴,不由心头一荡,温柔的拉着喜塔腊氏的手揽她坐下,才道:“宁楚格,坐下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要劳动你侍候我,下次还是让奴婢来罢。”
喜塔腊氏顺从的坐下,听了丈夫的话脸上飘上两朵红晕,笑嗔了他一眼,才有些好奇的道:“你刚才想什么呢?怎的瞧着魂不守舍的?”
龚内春嘴角微翘,眼神深沉,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慑人味道,他意味深长的说:“我只是想着我小瞧了咱们闺女。我原觉着宝姐儿聪慧懂事,却也不过是个聪明孩子罢了,但这次种痘倒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了。”
喜塔腊氏皱了皱眉,瞧着一头雾水的模样,对丈夫说的话满是不解,对着一旁的春燕使了个眼色,春燕会意,拉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
龚内春捧起茶,呷了一口,看着妻子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
将自己从治痘署打听来的事情告诉了喜塔腊氏,龚内春放下茶盏,得意道:“我瞧着咱们丫头入孝出悌,聪慧机变,竟有些古时贤女的模样。想来咱们当初果然取对了名字,至贵者宝,至慧者娴,哪样说的不是咱们闺女呐?”说着又端起茶抿了一口。
喜塔腊氏听了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女儿这个年纪,虽比女儿更有心机,却也没有这个胆量和善良,能够为了哥哥冒这样的风险。这份仁厚,确实让人钦佩。
喜塔腊氏对这个女儿,又是疼爱又是愧疚,心中千回百转,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一声声轻叹:“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咱们闺女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样小的年纪就这么大胆。”
龚内春又是一笑,说来因他生的英俊,为了避免镇不住场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但在得知一向表现寻常的女儿,为了亲兄弟表现出了有勇有谋的一面之时,却也没有忍住这份欣喜了。
他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笑道:“太太也太过多虑了,咱们女儿是怎样的人品,若不是为着她亲兄弟又怎么如此。”想了想又是嘴角一翘:“那张痘医虽面软心慈,却也不仅是个端方君子。宝娴能打动他,让其帮着掩饰,倒也不是个一般人儿。”
喜塔腊氏玩味着丈夫的言辞,细思半晌后贴近了龚内春,细眉一蹙,疑惑道:“老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龚内春抚摸着妻子柔软的肩头,心中满是自豪:“咱们闺女这样好的人品、教养,就是皇子也是配得的。”
喜塔腊氏眉眼低垂,嘴角似有笑意,也对丈夫说起了自己背后的一些盘算:“这个女儿我从小就看他不坏,她外祖母也喜欢这孩子,因此也想让她嫁的高些。”
她端起微温的金银花茶,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龚内春道:“我原和她外祖母瞧着雅尔江阿是个好的,可惜俩人年纪差得太大了,王府里也因着世子之位闹得凶才罢了。原想着……后来离京时,只得托了我额娘帮着瞧看,没想到老爷的心倒比我还大!”
龚内春和喜塔腊氏对视一眼,笑道:“不说雅尔江阿年纪不合适,就说他至今不是世子,那府里的女人们可不是好相与的,你舍得咱们闺女在那府里受磋磨?”
见妻子摇头,他又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出个皇子福晋倒也寻常。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家世也平平,虽说是个老姓,却也只是一般人家,不过是出了科尔坤这个尚书,才瞧着好看些罢了。”
龚内春见妻子不自觉就点头,显然对此很是赞同,笑道:“哎,说来若不是咱们闺女年纪太小,皇上如今也不愿高门之女再入后宫打破平衡,我必要拼上一把的。”
喜塔腊氏瞪了龚内春一眼,虽未说话却也表达了不满之意。
龚内春讨饶似的起身端起小几上的小银壶,倒了一盏茶递给妻子。见她接了,又给自己倒了一盏,捧在手心暖着,才悠悠然地道:“太太何必如此,我不过白想着罢了。如今皇上的几位阿哥皆是天人之姿,倒是与咱们闺女更加相配。我原想再瞧两年的,如今倒让我下定了决心。”
喜塔腊氏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惊诧道:“老爷莫不是已经想好了哪位阿哥?老爷又如何知道必是能成?”
龚内春顿时就是一噎,一口饮尽茶水,放下茶盏,摇摇头还是道:“阿哥们都是天潢贵胄,岂有咱们挑拣的道理?不过提前想着罢了。”
见妻子张口欲言,龚内春伸手捂住妻子的嘴:“如今说这些,不过白想着罢了,怎么也要回了京城再说呐。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养好两个孩子的身子才是呐。”说着便要起身。
喜塔腊氏见丈夫换了衣裳,疑惑道:“老爷刚回来又去哪里?”
龚内春满心欢喜,摆摆手,爽朗一笑:“两个孩子都好好地回来了,也该把事情告诉阿玛和额娘才是。”说着召唤了人进来,服侍着他穿上了薄斗篷,才悠悠然去了前院。
喜塔腊氏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笑意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