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言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在许婆婆又提起姚放时,她问了一句:“姚放周末都不在家吗。”
许婆婆给言淼夹菜,“姚姚周末节假日都要在外面工作,要很晚才会回来。”
言淼有些吃惊:“KTV上午就要工作?”
以前在湖城时,她也和朋友去过几次KTV,知道大部分中午后才开始营业的。
“不,是另一份工作。”许婆婆微笑着说,“淼淼,没想到你还知道姚姚在KTV工作,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言淼一愣。
她不知道许婆婆怎么看出来的,上次和姚放在这间屋子里遇到的时候,她应该没露出什么异常的表情吧。
时间过去挺久了,言淼有些不确定。
她咽了咽喉咙,想着要怎么搪塞过去,毕竟当着人家外婆的面还吃着人家的饭,这时候承认不喜欢他的外孙,怎么想都不太好。
不过没等她开口,许婆婆已经为她答疑解惑了。
“最开始给你送夜宵,我让姚姚去,他不肯,说你应该不想见到他,就不去打扰你了。”
言淼:“……”
她戳了戳米饭,心情有些复杂。
就不去打扰你了。
这好像不是一句空话,姚放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哪怕他们的几次交集,姚放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他对她没是没有恶意的。
或者说,在她觉得姚放是庞然大物的怪兽时,同时在他眼里,她也是弱小的蚂蚁,他根本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
“淼淼,快吃啊。”许婆婆也没再说,就催着言淼多吃。
言淼倏地放松下来,对许婆婆展颜一笑,“好。”
许婆婆微笑着看埋头吃饭的言淼,又给她夹了一片肉,才慢慢地说:“姚姚这孩子挺好的,我身体不好,这些年来都是他在辛苦赚钱,以前的街坊邻居说到他没有一个不夸的,但是小孩子们都不太喜欢他。”
言淼咽下饭粒,抬头:“为什么?”
或许是彻底看清姚放对她的漠视后,言淼竟然对以前避之不及的姚放,生出些好奇心。
她想知道“甜妹瑶瑶”和“校霸姚姚”之间到底有什么差距。
许婆婆盯着言淼看了会儿,笑容消失,嘴角也慢慢耷拉了下去,拼出了一张“不太高兴”的脸。
她冷睨着言淼,用筷子点了点菜盘子,“快吃。”
言淼:“……”
她又要低头扒饭,许婆婆绷不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吓着了吧。”
许婆婆晴转多云又转晴的表情变化,让言淼好久回不过神。
“我学得像吧。”许婆婆乐不可支,“因为姚姚不爱笑,话又少,平时看起来特别凶。”
言淼愣了愣,反应过来许婆婆在演姚放,嘴角抽了抽,也没忍住笑了。
“对。”终于有人和她同一阵线了,言淼语气中不经意带上些控诉,“他真的好凶啊。”
“淼淼,婆婆我给你说,这臭小子以前还把小孩吓哭过,不过他爸妈还在的时候他可不这样,特别招人喜欢,嘴还甜。”
这些年以前的老邻居都陆陆续续搬离了这里,在这里租住的都是一些朝九晚五的年轻人。
许婆婆好久没和人这么交流过了,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说了姚放许多小时候的趣事。
言淼听得有些出神。
以前的姚放还真担得起“甜妹”这个称呼。
不过后来,许婆婆话锋一转。
“可现在嘛,他变化太大了。”许婆婆做出怕怕的可爱小表情,“有时候他发火起来,我都怕他。”
言淼也给许婆婆夹了菜,用安慰的语气道:“可能是基因突变吧,说不定以后变着变着就变回去了呢,您要有信心。”
许婆婆愣了愣,大笑了起来,她亲昵地望着言淼,“淼淼,我对你改观了。”
言淼:“?”
“原来我以为你是那种特别乖的女孩子。”许婆婆:“没想到有时候你还挺逗趣的。”
言淼抿了抿唇,唇瓣慢慢地勾了起来,“我可能和姚放一样,也是基因突变了吧。”
姚放拧开门锁,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老一少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笑得特别开心地——说他坏话。
她们聊得太投入,就连他回来都没发现,姚放听了会儿,换了拖鞋径直从餐桌边走过时,她们才发现他的存在。
愉快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着他看过来。
“姚姚,你怎么回来了,吃了吗?”
许婆婆站起来,想起刚刚说姚放的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还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言淼也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姚放,也快速低下了头。
姚放:“有事,吃了。”
回答完许婆婆,姚放视线掠过言淼,发现刚刚还笑得肆无忌惮的人,现在全神贯注地埋头扒饭。
她头发好像比第一次见长了些,用一枚素色的发夹别起来,拢在耳后,露出的白皙圆润的耳朵尖上染着点红。
那红晕像是黄昏里初露的晚霞,一点点正往其他天域弥散。
在言淼耳根红透之前,姚放收回了视线。
快步走进了房间。
那扇次卧门关上的轻响,像是解除了警报。
言淼和许婆婆都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对望一眼,像是被点了笑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怕他啊。”许婆婆小声说。
言淼说:“您不也是。”她顿了下,又朝那扇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两根白皙的手指拉开窄窄的缝隙,“其实,我的害怕也只剩下一点点了。”
“我也是。”许婆婆望着面前乖巧的女孩子,“我们不愧是好朋友啊。”
闻言,言淼愣了下。
好朋友。
这位老人家竟然将她当成了好朋友。
片刻后,她释然地笑了起来。
对,她们是好朋友。
谁说年纪差距大就不能当朋友了。
姚放回到房间,岔开腿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房门关着,还能听到外头传来的细碎说话声。
他又蹙紧了眉头。
虽然不想和言淼有太多交集,但是不得不承认,因为言淼的到来,确实给外婆带来了很多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打了一上午球,午后阳光洒进来,晒得姚放骨头有些发软,就坐在电脑椅上,望着窗外满眼的绿色,一动不动。
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紧。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姚放收回思绪。
“真的不吃一点吗。”外婆趴在门上,望着他。
“不了。”姚放顿了一秒,微滚着喉结又问,“走了?”
“嗯,回去了,说要做作业。”
姚放点点头,打开了电脑,“我要画图了。”
许婆婆知道姚放在网上也接了一些画画的活,问了姚放晚上在家吃晚饭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没再打扰他,又悄悄地关上了门。
最近几年流行IP创意。
姚放两年前画了一组图,被南川一家大型工作室看上了,这家工作室是做IP衍生的,会和原创者合作,把他们的IP作品变成各种小周边贩卖,所获利益和原作者分成。
这家工作室姚放已经合作了两年,彼此也很默契。
他设计的一些小作品有些变成了表情包,有些做成了各种卡贴之类的小玩意。
他画的那套“丧气小猫”,昨天发给了工作室。
上午工作室那边就给了反馈,说总体挺满意的,不过觉得这套图有点太丧了,让他再增加几个快乐的图样,他们觉得丧气小猫偶尔也该有快乐的时候。
这套图,工作室那边要的挺急的。
姚放原本在电玩城那边,和阿六说了一声就回来了。
快乐的丧气小猫。
姚放原本觉得这个要求有些离谱,丧气和快乐本来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怎么能放在一起。
这会儿,盯着屏幕瞎琢磨了一会儿,脑中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幅画面。
午后阳光下,女孩子眼睛弯成两道桥微笑的模样。
那种由内而外的快乐,极具感染力。
原本丧气兮兮的少女,原来也有肆意大笑的时刻。
姚放喉结微滚了几滚,坐直了身体,飞快在数位板上勾勒出了一个雏形。
画好图,姚放传了过去,工作室那边很满意,说这套丧气猫猫图要制成卡贴。
姚放没什么意见。
姚放站起身,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五点。之前爬在书桌上的懒洋洋日光,已经退到了窗户边缘,留下浅浅的一辙光。
夏日尾声,依然有些闷热。
姚放出了身汗,他关掉电脑,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先洗个澡,再出门去修理一下前两天被玻璃扎坏的自行车车胎。
前面没时间,今天正好。
推门而出。
厨房里小火炖着什么,溢出诱人的肉香味。
电视开着,很小声地放着央视的戏剧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词在金色黄昏里,显出一片静谧。
而外婆已经躺在那片黄昏里睡着了,就连姚放推门出来的声音,也没把她吵醒。
姚放凑近了些去看外婆,她脸上的皱纹和色斑,在光下显得越发的清晰,白发也斑斑驳驳染满了两鬓。
天天都能见面,但姚放却好久没这么认真地看过外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又苍老了许多。
从许婆婆家吃完午饭回家后,言淼并没有直接开始学习,而是打开了购物网站。这段时间承蒙许婆婆的照顾,她一直挺感激的,想送她点什么。
就是不知道她喜好。
今天和许婆婆聊了许多,知道她平时爱听戏,不过电视台的戏剧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播的。
她就想能不能买个能听戏剧的机器,没想到搜了搜,还真被她找到了唱戏机。
下单后,言淼又伏案开始做题学习,距离国庆越近,她越是一秒不敢松懈。直到唐梨的电话打来,她才从题海里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悬坠在树梢的橙色晚霞。
唐梨说她和郭然他们就在她小区附近,让她出来一起吃个晚饭。最近唐梨在准备艺高的艺术节表演,她和唐梨也很久没见了。
言淼让唐梨把地址发过来后,洗了个脸,就准备出门。
才拧开锁,把门半开。
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换了一薄款长袖黑卫衣的姚放走了出来,四目相对几秒,姚放先收回了视线,垂着眼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言淼站在门口,握住门把手没动。
让他先下楼。
站在下楼梯口时,姚放往前的动作忽然一顿,就像是一棵高大的树直立在了言淼房门前,稀薄的光被遮挡严实,言淼被笼在了他身影之下。
姚放没有回头,还是直面着楼梯。
那一刻,言淼盯着他脖子上那一截黑色的线绳,甚至闻到了姚放沐浴后身上散发出的柠檬味沐浴露的气息。
握住门把的手,又紧了紧。
那“一点点的害怕”带动得心跳又变得急促。
姚放的怪异由不得言淼不胡思乱想。
她想到自己说姚放“基因突变”,轻咽了下喉咙,想要开口时,姚放结束了那短暂且诡异的停留,又迈出长腿,泰然自若地下楼。
“我每天早上七点去学校,你不用那么早走。”
脚步声在空旷狭窄楼梯间回荡,随即一句冷冷淡淡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起闯入言淼耳朵。
等言淼反应过来时,楼梯间早就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楼外几只懒洋洋鸣夏的蝉虫声。
言淼盯着空了的楼梯。
不过五点多而已,日暮黄昏从楼梯间的镂空花砖照进来,在一阶阶楼梯上印下了大片斑驳浮光的面积,似乎比上周同时间段小了许多。
这个炽闷的夏天,好像很快要结束了。
因为姚放的话,那“一点点”和即将远去的夏日同步,好像又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