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一路眼圈红红的寻到了王夫人院子里,宝钗放心不下,忍着羞意一路跟来了。
平时颇为清静的院子,此时有些闹哄哄的。薛姨妈进屋一瞧,堂下摆着两个木箱子,炕桌上还堆着些包装精美的礼盒。王夫人坐在炕上,眼睛半眯着,一只手慢慢拨着数珠,金钏正站在她边上,拿着一个单子给她念着。
彩云彩霞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在屋子里对着礼单收拾,看见薛姨妈宝钗母女俩,脸上顿时绽出笑意,传道,“太太,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薛姨妈笑着点点头,宝钗笑道,“好丫头,辛苦你们了。”又对彩云说道,“前儿我叫莺儿送来的枇杷露你吃了没?”
彩云笑着回道,“劳姑娘费心,我吃了,当天就不咳了。本该亲自去谢过姑娘,结果我才好了,林姑娘家来了好些人,今儿个一直没得空,可巧姑娘来了,可得让我好好谢一回。”
宝钗欣慰地说道,“你是姨妈身边的得意人,你好好地侍奉姨妈,便是我的孝心了。”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一起在炕上坐下,满脸带笑地看着宝钗,转头对薛姨妈说道,“要论孝顺,还要数宝丫头,但凡长辈身边有丁点的差池,她都在心里记挂着。这点,我家宝玉也比不上她。”
薛姨妈赶紧说道,“姐姐这话可冤枉宝玉了。我记得前几日宝玉火急火燎地来找我们家蟠儿,那个着急劲儿,把我都吓住了,我问他‘这是出了什么事呀这么着急?’,结果你猜宝玉说什么了。”
薛姨妈打趣道,“宝玉说‘太太这几日夜里睡不安稳,我听说姨妈家有上贡的安神香,特来寻薛大哥匀一些给我,好让我去孝敬太太。’姐姐你瞧瞧,宝玉不孝顺吗?”
王夫人撑不住笑开,连连点头,“都是好孩子。”
薛姨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状似无意地说道,“这些是……”
王夫人声音淡淡的,“林丫头家送来的,说是给府上的谢礼。”见薛姨妈脸上不好看,问道,“宝丫头没收到?”
薛姨妈沉默着摇摇头,宝钗也低下头。
王夫人顿时气道,“连那屋的环儿都有,怎么偏偏忘了宝丫头!我就知道敏姑太太那么个人,她能生养出什么好人来……”
抱怨的话脱口而出,王夫人这才觉得不妥当,忙喝了口茶,转头对宝钗说道,“好孩子,咱不稀罕这些,姨妈给你补上。”
宝钗微微一笑,说道,“姨妈费心,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小姐妹之间互赠些玩意儿,得个趣。想来是颦儿未曾和林大人提过咱们薛家,这才无意间遗漏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王夫人很欣慰,“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薛姨妈和宝钗使了个颜色,宝钗会意地起身告辞道,“姨妈,昨儿宝兄弟使人过来问一本孤本,我今儿寻到了,这就先给他送过去了。”
“去吧好孩子。”王夫人说道,“若是你宝兄弟和你淘气,你只管和我说,我来说他。”
宝钗笑着应了。
薛姨妈见宝钗走了,终于忍不住,委屈地说道,“姐姐,我们薛家也不是那等破落户,也是有名有姓的,我们蟠儿虽然淘气,但孝顺长辈、友爱姊妹,再没有更好的,宝丫头就不多说了,她的品行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府中上上下下再没有说她半个不好。”
“按理说,咱们和林丫头同住一府这么多年了,便是养个猫儿狗儿都有感情了,怎么我们宝丫头就不配和她一个官家千金相交吗?素日里姨妈姐姐的叫的亲热,办事的时候怎么这么让人寒心呢?”
王夫人冷哼一声,“这不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这是在下我面子呢!老太太霸着我的宝玉,这会子还想把林丫头那个病怏怏的美人灯配给他,毫无贞静贤淑,整日不是捂嘴就是捧胸,妖妖娆娆的,就知道勾着宝玉玩笑。”
“官家千金?哪家的官家千金?林家?林家都败落的没影了,那么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还官家千金?美的她!”
一想到宝玉这么大了,还被老太太拘在后院和林家丫头同居一室,她就气闷。宝玉年纪小淘气,老太太也尽纵着他胡闹,还给林丫头取字?!什么颦儿笑儿的,简直瞎扯!
偏不知道林丫头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倒叫宝玉为她上了心,一日日地围着她打转,书也不念,功课也不做,整日一个劲地淘气,惹的老爷不晓得生了多少气,让她也吃了不少挂落,让偏院的狐媚子看了笑话,简直气得她肝疼。
王夫人也忍不住落了泪,“要是我的珠儿还在,我哪里会受这么多的委屈。”
姐妹俩抱头痛哭。
金钏她们唬了一跳,忙和彩云彩霞带着小丫头们悄悄退下了,瞅着她们情绪平稳了点,这才捧着水盆和脂粉妆匣过来,给她们重新梳妆。
王夫人垂着眼睑,说道,“妹妹放心,我喜欢宝丫头的品行,她也能劝着宝玉上进,把宝玉交给宝丫头,我放心,金玉良缘我记着呢。”
薛姨妈登时心定了,“有姐姐这句话,妹妹就安稳了。”
正值王熙凤得了鸳鸯的传话,叫她给黛玉收拾新的居所。王熙凤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下,吃不准到底用哪个院子,便一路往王夫人的院子走来。
刚到院门口,就见几个大小丫头都在走廊候着,整个院子鸦雀无声的,侧耳一听,还能听到屋内传来隐隐的哭声。王熙凤一头雾水,悄悄朝她们招了招手,几个丫头乱飞了一下眼神,彩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她们出了院子,站在院角,王熙凤朝那边努努嘴,问道,“什么情况?”
彩云便道,“薛姨太太来和太太道委屈,说林家看不起她们家,然后说着说着就一起哭了。”
王熙凤奇道,“林姑父看不起薛家?这是怎么个说法?”
彩云说道,“今日林府来送礼,府里主子个个都有,偏薛家没有。”
“……”王熙凤无语,“林妹妹住咱们府上,她们薛家也是住咱们府上,凭什么林家要给薛家送礼?又不是住她们薛家。”
彩云瞧了下四周,低声道,“然后薛姨妈便问起了金玉良缘。”
王熙凤瞬间懂了,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从前几年林妹妹一进府,老太太就想把她和宝玉送作堆,让两人一同吃一同住一同玩的,这目的明显的很,没有丝毫遮掩的。
但是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再怎么愿意,宝玉的婚事也绕不开二老爷和王夫人,二老爷她可以用孝来压服,但王夫人背靠着王家,王家有个王子腾,出息得很,变着法的升官发财,简在帝心。
老太太可以明里暗里的暗示,但王夫人不接招,她也没办法强按牛头喝水,总要人家心甘情愿才行。她的打算便是先培养两个孩子的感情。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到时候宝玉求一求也就成了。
但是没想到王夫人的亲妹子上京来了,还带来个才貌俱佳的外甥女。王夫人有了薛家姑娘在手,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打擂台。
就她来说,她是愿意林妹妹当宝二奶奶的,毕竟林妹妹好相处,不像薛家妹子,像个假人似的,样样都要拔尖,走哪都想要好名声,倒衬得她很是刻薄的样子。
而且林妹妹清高自傲,当了宝二奶奶和她没什么冲突,宝姑娘色色周全,但手伸的太长了,真叫她当了宝二奶奶,按着姑妈对宝玉的疼爱,肯定叫她管家。那她和二爷去哪?灰溜溜得回东小院去?凭啥啊!她和琏二才是这府里的主子。
王熙凤心念流转,估摸着王夫人她们差不多收拾齐整了,笑着进屋,“给太太请安,哟我今儿可是来得巧了,姨妈也在,给姨妈请安。”
眼神略过那一地的东西,笑道,“可不是巧了,偏赶上姑妈收拾库房呢,那我可要好好瞧瞧,待日后什么过节啊过年啊,我可要盯着这些东西来问姑妈讨要。”
这一番话把王夫人和薛姨妈都逗乐了,满屋子丫头都抿着嘴乐。王熙凤原地转了一圈,调笑道,“好丫头,给我记着姑妈这儿的好东西,待明日偷偷告诉我,等我得了便宜,我疼你们。”
薛姨妈笑得倚在炕桌上,指着王熙凤直叫“猴儿”。
见王夫人心情不错,王熙凤便问她,“太太,方才老太太吩咐我给林姑娘收拾个院子出来,您看清波院怎么样?”
王夫人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应该是已经得知了贾母屋里的事,但她的嘴角瞬间就平了,沉吟了会儿,还是摇头了,“不成。”
王熙凤觑着她的脸色,说道,“清波院是先姑太太未嫁时住的院子……”
也是后院风景最好的院子。但是,她的元春直到入宫都没住进去过,贾敏的女儿凭什么住进去?她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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