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元典,有人从它的名字推测,创造这部武学秘籍的人是个女子。
若说天下间哪个女子的修为最强,名声最显赫?自然是前代天下第一人——“魔心佛骨”慕容昙。
这部不知道出处的典籍,也就被世人理所当然地安在了她头上。
它的第一任主人,或者说第一个修习它的人,乃是无相剑宫的四宫主“诗酒琴棋”骆雁书。
传说她生来资质普通,乃慕容昙座下诸弟子中武学最平庸者,其为心魔所惑,抢夺琅嬛元典后叛出师门,找了个无名小岛修炼,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神功大成,把前来绞杀她的正道侠士屠了个干净。
后来她走火入魔,在修真界杀得人头滚滚,被修罗梵海、无相剑宫和花神谷等正道宗门视为武林公敌,不计一切代价地围剿。
在付出极惨烈的代价后,正道终是将这桩祸患拔除了。
从此,十卷琅嬛元典便被分为了上下两部,分别由无相剑宫和花神谷保管。
虽然学会了任意一卷就足以成为一方高手,但琅嬛元典作为一部并不考验修习者资质的武学,最可怕之处就在于,每多学一卷,功力就会在原有基础上成倍递增。
因此只学一卷,和学了九卷,以及将十卷全部学会,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概念。
甚至有传言说,若能将上下两部琅嬛元典融会贯通,臻至化境,便足可与当年的慕容昙比肩!
慕容昙是谁呢?如今的修真界第一人慕容雪鸿的“慕容”,就是慕容昙的“慕容”。
慕容雪鸿的母亲是慕容昙唯一的女儿,父亲则是曾经的花神谷之主,小时候,他曾经目睹父母之间的琴瑟和鸣,以为这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家。
可等他稍大一点了,父亲却为平息南域爆发的瘟疫,解救那一方苍生,以身饲蛊,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母亲说,父亲并不是不爱他们,而是将天下人的幸福,看得比自己个人的幸福重要。
她的丈夫和她的母亲,都是那一类人。
可在年幼的慕容雪鸿看来,父亲就是抛弃了母亲,抛弃了他。
母亲寡居之后,就隐居在东海的瀛洲岛上,不再沾染红尘俗世了。
渐渐长大的慕容雪鸿,心里却燃烧着一团不息的烈火。
旁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出身、外表、武学,乃至于名利、权势,于他而言,皆唾手可得。
可他对此不屑一顾。
他要回到中陆去,去看看父亲曾经为之牺牲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母亲说,她这辈子最亲、最爱的人,都心怀苍生,以天下为己任。
狗屁,慕容雪鸿这样对自己说,蔺飞白,慕容昙,他的父辈和祖辈,都是狗屁!
他们为人间付出再多,终有一日,也会被人遗忘在尘埃里。
而他,将会扫清父祖辈光风霁月的名声,霸图天下,他的影子将会笼罩五洲四海。
世人永远只会记得他,记得慕容雪鸿的“慕容”,而非慕容昙的“慕容”!
为此,他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也舍弃了自己能舍弃的一切。
包括感情。
在那个目标之下,任何人都不值得一提。
之后,他一手创立了栖霞山庄,并不断吸纳各式各样的人才,他不在意什么正邪善恶,只要他们臣服于他,将他的意志当作旨意,并将这旨意蔓延至整个天下。
牵机门,天照阁,春风得意宫……甚至中陆帝都里的辟雍学宫,都不过是他罗网中的一角。
当这些角落的数量足够多,分布足够密集,那么当它联结起来时,天下无人不是网中之雀。
司徒熙、孟屠玉之流,便是他搜集而来的燕雀。
燕雀会为了一口吃的,拼命向主人邀宠。
当琅嬛元典出现在虞山傅氏的消息被披露后,天照阁这些人便像疯狗嗅到了肉味,铁了心要在慕容雪鸿面前立这一功。
为了防止其他人争功,他们制订了周密的计划,决意速战速决,不给傅家留守待援的时间。
天照阁下辖的三司四楼十二宫尽皆出动,将傅氏对外的水陆通道全部封死,只要有任何人从里面逃了出来,一律格杀勿论。
“只可惜,这样的手段都没能将琅嬛元典吊出来,我还在纳闷呢……”孟屠玉望着眼前人,叹息般微笑起来,“原来是有漏网之鱼啊!”
唐菲脸色苍白:“你、你将这里的人……”
“全都杀了。”孟屠玉唇边的笑意扩大,“以及,你说错了一件事……”
“不是我,是我们。”
李荻抬眼向四周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斗篷自暗处涌现,犹如无数只黑色蚂蚁,越过房梁、屋檐和庭院,呈人字形排开。
孟屠玉居于黑潮的中央,正是这人形雁阵的联集之处。
绿波香露刀缓缓出鞘,拉出了一截冷漠的刃锋。
“玄度司奉命绞杀,不留傅氏一个活口,如今其他人的尸骨都已经化成飞灰,就差你了。”
唐菲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缚在自己腰间的小包裹,那是傅容给她收拾的,昨夜赶路时,为求方便,唐飞瑶直接将它绑在了她身上。
难道,琅嬛元典就在这包裹里吗?
李荻抿紧了嘴唇,神情看起来十分沉肃:“天照阁这般所作所为,慕容雪鸿知道么?还是说,就是他派你们来的?”
“是不是公子派我们来的,有什么要紧?”孟屠玉道,“重要的是天照阁能夺得琅嬛元典,献给公子。”
“你们真是疯了!”
“李宗主,我知道你背靠青鹿崖,名声不凡,修为亦不凡。”孟屠玉笑了,“可你眼下孤身一人,还带着这么个拖油瓶……我发自真心地劝你一句——不要与天照阁为敌。”
那你知道傅家手里的琅嬛元典就是慕容雪鸿自己给的吗?唐菲很想对他问出这一句。
李荻知道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时刻将她护在身侧。
绿波香露刀当先凌劈过来,李荻以扇剑格挡,卸劲,转力,唐菲被他的左臂压在身后,亲眼见他只以右手持剑,与一波一波涌上来的人潮搏战着,刀剑相撞的清音连绵不绝,不论他如何遭受掣肘,却始终不曾撤回另一只手。
所以唐菲连一片衣角也没有被削到。
天照阁玄度司的这些人,以孟屠玉为首,分成了三批,一批批地轮流逼近,跟李荻打消耗战。
刀光,剑影,与磅礴的气劲,彼此纵横交错,将梁瓦,廊柱,青石砖地,以及庭中遍植的花木给毁了个彻底。
花草树叶被切割成翻飞的碎片,萧萧而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汁液的气息。
孟屠玉一刀劈在两人之间,李荻摁着唐菲滑滚在地,绿波香露刀劈了个空。
唐菲跟着李荻滚了一圈,刚仰起脸,刀剑便架在了眼前,孟屠玉看出来李荻唯一的破绽便在这女子身上,因此改变了策略。
果不其然,他一针对她,扇剑就挡在了她身前。
李荻一脚踹过,抵住绿波香露刀的刀背,“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不怕堕了自己的声名?”
孟屠玉望着鏖战多时却风姿依旧的李荻,笑意低沉:“一般情况下,我不杀女人,但她死了,就不是女人,而只是具尸体了……”
“还有这份儿闲心跟我说笑话呢。”刀背一震,李荻借反冲之力撤回来,暂时止住了攻势,似笑非笑地觑着他,“依我看,今日你们杀不得这位姑娘。”
孟屠玉追随在慕容雪鸿身后,除了名利,最仰慕的就是他身为强者的那份自负,那般骄矜到目空一切的姿态,是只有常年身处上位者才能浸润出来的气度。
强者为尊,这也是孟屠玉一直信奉的人生理念。
而李荻的春风化雨,对弱者所谓的保护,只会让他深觉反感。
这种自以为是,对所有人都一个样,脸上的神情万年不变,见了谁都要救一把,仿佛容不得弱者在自己面前受欺的样子,真是好他妈的傲慢啊!
他以为自己是谁,救得了天下人吗?
“你什么意思?”孟屠玉面无表情。
李荻微微一笑,甚至直接将折扇收起来了。
“你听。”
空中隐约传来了唿哨声,夹杂着一两下笛声,清脆到几乎有些尖利。
这是?
“你不会以为,傅氏送出去那么多求援符篆,就只有我一个人收到了吧?”
唐菲跟只鹌鹑似的躲着,终于松了口气,可算是有帮手到场了。
远方天际有个人影兔起鹘落,起纵之间已来到了近前。
不是别人,竟是之前的“行尸走肉”司徒熙,只是没看见那头人面鹤的影子。
他立在一角飞檐上,对庭中的孟屠玉道:“莫再纠缠,正道来人了。”
方才的笛声和唿哨声不是幻觉。
孟屠玉皱眉道:“来的是谁?”
司徒熙道:“花神谷,无相剑宫,都来了。”
这下棘手了。
“天照阁大可以把外围拦截的两司调进来,可你们要想好了,灭傅氏满门是一回事,跟花神谷和无相剑宫对上又是另一回事。”李荻适时道,“旁的不说,花神谷与慕容雪鸿是什么关系,举世皆知了吧!别到时候琅嬛元典没抢到,再沾上花神谷的官司,可真就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孟屠玉脸色难看至极,花神谷前任谷主蔺飞白的独子,便是如今的栖霞山庄之主,慕容公子。
天照阁若是染上了花神谷的人命,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走——!”
孟屠玉从齿缝间逼出这一句。
李荻折扇款摇,笑眯眯道:“不等两家的人来了,打个招呼再走吗?”
他神态虽然闲适,却始终不离唐菲的身侧,将周围人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唐菲一点儿也不敢乱动。
她知道自己眼下是个累赘,为了活命,一直非常配合,李荻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孟屠玉对典籍势在必得,似乎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去,视线直勾勾的,仿佛一条斑斓的毒蛇,阴恻恻地在唐菲脸上舐了一口。
“那个自称傅沉鱼的小姑娘,我笑纳了。”
“你什么意思?”唐菲陡然越过李荻的肩,几乎要从他的保护圈里挣出来。
是傅容……
她、她还活着吗?
孟屠玉溢出一声冷哼,足尖点在滴水檐上,将风声留在了身后。
天照阁一众门徒也跟着撤去,只剩庭中一片狼藉。
这些人刚走,便有两道一白一紫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掠来,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落足。
唐菲心里一紧。
“不必担心。”李荻安慰她,“这两位是自己人,不会与我们为敌。”
紫衣服的人挎着个竹篮,一只雪白的幼兔从中探出来,正用三瓣嘴专心致志地啃草。
白衣服的人则十分简素,除了那一身布衣宽衫,可称作装饰的就只有手中的长剑了。
只看过同人,知道原著的大概剧情,没看过具体原文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唐菲不知道这俩是谁。
紫衣服的人跳下来,兴奋地说:“李师兄,你也在啊!”
唐菲从她的音色判断,发现这居然是个女孩子。
“这位便是现任花神谷谷主的高徒,姓祈,名寄柔。”李荻向唐菲介绍道。
祈寄柔道:“叫我阿柔就好啦。”
白衣服的人仍立在屋顶的垂脊上,看也不看底下的场景。
李荻又道:“那一位是无相剑宫的‘逸思君’贺望舒。”
逸思君?那个精致到几乎显得阴柔的长相,他是个男的?
祈寄柔道:“别管他,这是他们剑宫的老传统了,从来不好好说话,时不时就站在高处,他们管这叫高人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