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玑老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荻儿身边的婢女心怀不轨?手脚不干净?”
“是。”石磊恭敬地俯首,抱拳。
他专挑了三老中的天权、天璇都不在的时候,私下里来向师尊禀告,就是为了躲开那两个长了脑子的。
尤其是心眼比头发丝儿还多的天璇老人,他若在,这种蹩脚的说辞是肯定瞒不过去的。
石磊道:“那小小婢女贪图青鹿崖上的天材地宝,竟也企图登临仙道,被我当场逮了个正着!”
天玑老人在三老中年岁最长,当下捻须不语,但石磊最是熟悉自家师尊,知道他向来对这种事反感不已。
石磊趁热打铁,道:“蝼蚁尚且偷生,弟子念及她终归是一条性命,因此并未下狠手,便放她自行离去,想来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乾元山了……”
天玑老人黑着一张脸,沉声道:“连身边人也约束不好,闹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动静,也不知道他整日里在忙些什么!”
“师尊息怒……”石磊并不想他祸及李荻,闹到双方对峙的地步,最好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处理了,因此缓了语气,宽慰道,“咱们羲皇宗虽说与娲皇宫分属不同的门派,可毕竟祖上是一家,情分还是有的……詹茗姑娘从小侍奉少主,可说与他一道长大,如今她嫁人,嫁的又是娲皇宫的大弟子,加上筹备品剑大会的一应事宜,那边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少主顺便帮个忙也属平常。”
天玑老人皱了眉,道:“将那婢女的东西都清理了,我青鹿崖上见不得这些脏东西!”
石磊揖礼而退,笑道:“弟子遵命,这就去办。”
他点了几名师兄弟,浩浩荡荡地开赴李荻的住处,在山房的廊下,他背着天光抬了手,不轻不重地说:“少主的东西不要动,只搜那婢女的房间,给我刮干净了,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弟子应声而动。
石磊顺势打量山房里的陈设,难掩心中的志得意满。
一名参与搜查的内门弟子深觉不妥,小声说:“少主毕竟已经继位了,这里是他的住处,咱们这样不经过许可便闯入,是不是……不太好啊?”
另一人声音更低:“天玑长老都同意了,怎么能说我们擅闯?少主是继位了没错,可他不管事啊,顶什么用……”
两人面面相觑,探着头朝石磊望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搜查的弟子便从墙壁的夹缝里掏出了几张羊皮卷,除此之外,只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些再寻常不过的日用品,都呈给了石磊。
石磊没想到还真能搜出赃物,将东西转呈给了天玑老人。
“琅嬛元典?”天玑老人一眼瞧出端倪,震惊不已,“此物怎会出现在我乾元山?!”
石磊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钓出了个大的,眼睛都瞪圆了,这真的是人人抢破头的琅嬛元典?
那凡人怎会身怀此等宝物?
“你不该将人放走的……”天玑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俱沉。
石磊立刻低头:“弟子知错。”
反正人都摔死了,再想问什么也来不及了,他暗自腹诽。
天玑老人吩咐道:“荻儿回青鹿崖后,让他速来见我。”
石磊只能应下。
崖底,唐菲扎着一身短打,立在骆雁书曾经盘坐的岩石上,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操练——单足撑地,侧身抬腿平举,让脚、腿、腰三点连接成一道笔直平滑的线。
她坚持这个动作已有两个时辰了。
并不是说,唐菲作为当事人,突然就感受不到因为身体紧绷以及重力下坠带来的酸痛感了,而是她按照骆雁书教授的吐纳之法,尝试着,渐渐找到了某种规律。
一种将身体的呼吸频率与自然结合的规律。
这种特殊的吐纳之法使得唐菲熬过最初的沉重之外,慢慢的,便习惯成自然,察觉不到这股潜伏于周身的痛苦了。
身体与心灵都只感受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唐菲维持着这个高难度动作,时间一久,整个人渐渐进入状态,精神上有了些余力后,便觉得无聊起来。
在身体状态不变的前提下,她斜瞅着旁边打坐的大佬,开始跃跃欲试,想着找她聊天。
唐菲道:“师尊啊,您这么一尊大神,怎么就陨落在这了呢?”
骆雁书没理会她的用词不严谨。
她继续说:“外界都传言您在修真界杀得人头滚滚,已经被正道围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死遁之后,就一直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吗?”
骆雁书仍旧阖目,神情不变:“你的话未免太多了。”
才说这鬼地方鸟不拉屎,被调戏的鸟儿就反过来调戏她了。
一只灰背云雀扑腾着羽翅停在唐菲面前,欲落不落的,不停扇动的气流一时间搅乱了她的呼吸节奏。
“别啊……”唐菲哀嚎着,有种不祥的预感,“鸟兄,你别害我啊!”
鸟兄扑棱着,停在了唐菲平举的腿上,还嫌不够似的,叽叽喳喳地蹭过来,挪过去,蹦蹦跳跳着,挪到了她的膝弯处。
刹那间,唐菲只觉得那股沉重以膝盖为圆心,层层叠叠地向外荡漾开去,积聚的痛苦加倍反卷,身子骤然被一股潮水般的酸软之感铺天盖地的淹没。
另一条腿抖了又抖,终于没撑住,摔了个底朝天。
骆雁书微掀眼皮,道:“聒噪太过,失之稳重。”
唐菲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草,也学着大佬的坐姿,在岩石上盘腿坐下。
“知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吗?认得自己周身的穴道吗?”骆雁书不咸不淡地问。
唐菲对这些知识一知半解,老老实实地摇头。
骆雁书一点儿不意外,这呆头鹌鹑之前做的那些努力,走的那些弯路,那才是真正的无用功。
连修炼最基础的东西都没夯实。
骆雁书按照顺序一条一条给她讲解,一边说,一边教她实践。
唐菲尝试着驱使气海里的那缕灵息,将之导向奇经八脉,再汇入太阴、太阳、少阴、少阳等正经脉,在全身行过一遍后,自丹田回流至气海。
这么循环过一个周天后,她再睁眼,只觉通体舒畅,四肢微微发暖,身体深处似乎洋溢着一股充沛的热流。
唐菲顿悟了。
“这就是打坐运功吗?”
骆雁书“嗯”了一声,“不错。”
在修真界,如果要走最正统的修炼路子,最忌讳的就是基础不扎实,走捷径就更要命了。
从凡人到修仙者,引气入体便是那道不高不矮的门槛,有些人轻而易举就跨过去了,有些人一辈子都过不去。
还有些人,一直跨不过去就用丹药揠苗助长,这种人即便入了炼气期,今后也不会有太高的修为。
除非每一次的境界突破都能用大量珍稀丹药来摧化,否则这辈子都只能在炼气和凝意这两层境界打转。
再往上,境界突破时所需的灵丹妙药便不是一般的家族和门派能供得起的了。
即便供得起,靠自身实打实地修炼上来的,和靠嗑/药摧升上来的,两者一旦交手,就算是同一个境界,实力也会天差地别。
从前,中陆的朝廷设置了奉宸府统一管理各大修真门派时,为方便统计,将所有修仙者大致划分为四个职业:上限高、下限也够低的智者,路过的狗都要踢一脚的武者,富得流油的偃师,还有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药师。
其中智者纯靠脑子和嘴炮,上限靠脑子,下限靠嘴炮。
偃师则依靠阵法、符箓和机甲术,一辈子赚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
医毒蛊三家一体,药师一般都在各种组织里给人当奶妈。
只有傻逼兮兮的武者,仰仗的是自身的武力值。
其他职业对知识的依赖性较大,在修为境界上用丹药水一水也无伤大雅,只要不泄洪就行了。
武者这个职业不行,但凡在这一途上的人想要走得长远些,修为根基那是一点儿水分也掺不得的。
是什么境界就是什么境界,绝不能靠丹药强摧。
如果按照这种老僵尸式的职业划分法,那么唐菲师从的这位大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武者”。
一招一式皆是硬桥硬马,稳扎稳打出来的狠角色。
虽然唐菲目前还太弱,看不出来她的修为是个什么境界,但她毫不怀疑,这位大佬一定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当然,大佬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来要求唐菲的。
“师尊,这琅嬛元典当真是本门师祖所创么?”她按照大佬给的第一卷口诀,将灵息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后,又逆行往复。
骆雁书淡淡道:“你师祖这辈子创立的武学典籍不知凡几,一部琅嬛元典而已,你怎么就抓住不放了呢?”
唐菲没话找话失败,安静下来,专心致志地修炼,好一会儿没再折腾。
她这边安生了,骆雁书倒不习惯了,阖眼,又慢慢地睁开了一只眼,见她静默而坐,果真没有作妖,双眼就都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