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鸿一个眼神递来,只见人群中浮着一张张神色相类的面孔,那点异样散了下去,他道:“有劳诸位,在下忝逢盛会,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话虽如此,他天生贵胄之身,即便语气淡淡,也掩不住那一份威严。
娲皇三圣此时在名分上代表一宗之首,需得自持身份,乌明便上前充作那迎接的使者,首先开了口。
“阁下便是娲皇宫的首徒?”慕容雪鸿微微颔首,“这几日是你的大日子,恭喜了。”
乌明只道不敢,为他引路。
没想到他身边的侍从竟然有天照阁那一帮人,此前因为灭门夺宝之事,已经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乌明以为他有心与正道交好,便是为弥补这件事带来的恶名,谁知竟然不是打着这个主意?
那就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而来了。
慕容雪鸿似是明悉这位大弟子心中所想,侧过身,不紧不慢地吩咐:“将你们平日的尖牙利爪收起来,这里是娲皇宫,少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惹是生非。”
夏侯无咎跟在他右侧,落后了半个肩头,迭声应是。
其余人哪里见过这昔日的魔道第一宗左使,对着人竟不是颐指气使而是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
如今亲眼见着了,都不由得暗自咂舌。
不愧是慕容雪鸿,先不说栖霞山庄在修真界如日遮天的势头,只说他的出身来历,便足够让整座乾元山以最隆重的礼仪招待了。
只不过,只有不长脑子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提起话茬,去触他的霉头。
慕容雪鸿一面缓行,一面打量身旁的女子。
她一袭素衣,披发在肩,头上几无装饰,只在左鬓边别了一枚十二面的小扇子,通体银白,上凿排孔,一丛玉兰花簇于扇尾,是以白、粉、青三色的玉石雕成,依依离离的枝蔓垂坠而下,像是附着在鸦羽长发上的一张蛛网,极为灵巧可爱。
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转过一圈,将她的面容与瑶光圣者作对比,心下了然,便道:“姑娘的剑呢?”
“我的剑?”那女子抬头瞟他一眼,微觉莫名其妙,“自然在我身上了,难道还会在其他地方吗?”
眼下并不是需要比武的场合,也并不需要她把剑拿在手上。
“姑娘觉得在下问剑,是想和你切磋比试一番么?”
慕容雪鸿神色不变,却令西陵?无端觉得他是在用脸骂自己。
她不知他修为境界如何,但能令那魔道第一宗的左使诚惶诚恐至此,想来不是她能比的,自然也不可能有切磋一说。
西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应当是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忙道:“在下所铸的一柄青霜剑,正在剑冢之中,等候公子品评。”
若慕容雪鸿能将这柄剑评为第一,那她的宫主之位就稳了。
旁观多时的老三夏筠,不卑不亢地插话道:“在下所铸之剑亦在剑冢内,静侯阁下指点一二。”
慕容雪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看来这一趟没白来,有热闹可瞧了。”
西陵?与夏筠皆拿不准他的脾性,不敢贸然结交。
娲皇宫的剑冢位于地下,也就是乾元山的腹心之中,平常是绝不可能让外人踏足的,只有今日特殊,凡是受邀品剑之人皆可入内观看。
剑脊森然,直直插/进一座座石坛中。
唐菲不敢走得太靠前,只能随波逐流,远远地看上一眼。
哪知一错身,忽然与人群中的某个人对上了,那人正是跟李荻绕着走的石磊。
李荻这会儿没现身,他却鬼使神差地跟唐菲撞上了面。
阴暗处吹来一阵寒风,将覆面的纱巾一拂而起,又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石磊忽觉背后发寒,不及细想,只喊出了个“你”字——
他那边跌退半步,刚叫出声,人群中忽然爆出惨叫,犹如沸水炸开!
一名身着羲皇宗弟子服饰的人倒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五个通红的指印。
“谁?”
突遭此变故,众人虽是惊呼,却一瞬过眼,已有了怀疑的对象。
数道痛恨的目光锥来,夏侯无咎冷着一张脸,莫名背锅,不得不向身旁的慕容雪鸿眼神示意,“公子?”
“邪魔外道,敢杀我门人,受死!”
几名与天外楼有过血仇的弟子登时化剑疾刺——
夏侯无咎虽然给慕容雪鸿弯腰当孙子,却决计不可能给这些他眼中的蝼蚁好脸色瞧。
汹涌无匹的气劲强势压来,剑冢内通道狭窄,两名弟子只能跃身侧避,顺势一翻,身子游上了墙壁,几步抢上,左右围攻夏侯无咎。
夏侯无咎被逼得退后,不肯在主子面前泄气,手一抓,将石坛里的一柄长剑抓在掌中,身子陡然翻转,剑尖在地面一撑,已借力跃起。
“凭你们,也配杀我?”
他的语调像是淬了毒,从阴诡地狱里压出来的。
夏侯无咎五指蓄劲,掌心凝出变幻莫测的幽幽红芒,旋握成拳,一招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剑冢外围,补天台的上空,重重音波如气旋般荡开。
“好一座乾元山,好一个正道魁首……”
“可还记得本座是谁么?”
那是骆雁书的声音。
众人惊恐不已,以音波传声,内息笼罩了整个娲皇宫,甚至深入到地底的剑冢,此等修为,在场哪个能比?
娲皇三圣瞬移至补天台,仰首顾盼,强压怒意道:“阁下敢扰我宫中盛会,难道不敢现身么?!”
而在乾元山的另一边,羲皇三老几乎同时睁眼,察觉到了这个异数的存在。
人群中的羲皇宗与娲皇宫弟子,几乎每息之间都有人倒下,没有人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品剑大会忽然就乱成了一锅沸腾的岩浆。
此时,只想上来瞧个热闹,并打探慕容雪鸿虚实的唐菲也傻站在那里,不明白师尊想干嘛了。
唯有慕容雪鸿静立于天光之下,已经窥见了几分来者的身份。
“公子……”华菀有些担心出岔子。
一道青衣身影飘然而降,足尖蓦地停在空中。
那张鹰鼻狐眼的红粉面似笑非笑,凛然俯视众生。
“多年不见,诸位可还记得本座么?”
唐菲借这变故甩脱了石磊,亦在这众生之中,仰首呆望着自家师尊。
“阁下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乾元山闹事!”
西陵?越众而出,语带嘲讽。
她被权势骄纵惯了,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居然有人能不将乾元山放在眼里。
“哼……”骆雁书仅以一声冷笑作答。
这群人当年攻上幽冥岛,趁着她功体逆乱之时,行围杀之举,逼得她不得不放弃自己本来的身躯,于重伤之下夺舍了一名乾元山的弟子,之后更是隐匿于青鹿崖底,做了这许多年的游魂野鬼。
那时他们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如今还不是要与天外楼这帮邪宗余孽同处一室?真是可笑啊,圣魔的界限这会儿就不那么分明了?
“公子,这人是……?”天照阁右使步潜渊也来了,此人面目俊朗,双臂着文武袖,文袖为白,武袖为黑,腕缚护臂,只是神态过于轻浮,不够稳重,也一向不得慕容雪鸿看重。
步潜渊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此人是否针对他们而来?
但慕容雪鸿没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只说:“端看吧。”
哪里来的这么多巧合呢,偏要在此时发难?
这位贵公子的面色沉潜,看不出分毫情绪。
詹茗自高处腾身一跃,紫裙凌空翻转,仿若花瓣轻舞飞旋,飒然落在了地上,她正要上前说话,却被瞧出不对劲的乌明攥住手腕,拉回了身后。
一管短笛自骆雁书袖中飘出,疾转几个来回后,飞至她的手中。
笛子在指间一握,翻腕凑至唇畔,清凌凌的乐音骤响而起。
她只吹出了一个音,便反手双划,旋成十字的风刃呼啸着直扑众人!
“骆雁书!”
“她是骆雁书!”
“诗酒琴棋骆雁书?”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这个魔头居然没被剿灭,还活在世间?
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在这些人心头,那种如临深渊的压迫甚至超过了天外楼的震慑!
飘逸的发丝在风中狂舞,骆雁书似笑非笑的眉眼愈发被妖魔化。
绣扇掠空,她身后扑风,闪身一避,那锐利如锋的绣扇挟着磅礴风刃在空中绕了个圈,再度飞旋而来。
李荻自空中缓缓降下,刹那间,时间仿佛是被延长了一样,他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平掠而过的扇面上。
骆雁书振袖一挥,无数道剑气一往无前地飙射而去!
李荻跃离扇面,仰身而避,落地时顺惯性滑出几步,稳定了身形。
但骆雁书并不想给他立足的时间,攻势又起,娲皇三圣见状,命小辈顾好自己,便齐拥上去,打算效法多年前的围杀之举。
战况转眼便从一对一,变成了四对一。
唐菲心都快跳出来了,师尊这副躯体的修为已退化至洞天境,而她观李荻与娲皇三圣的修为,起码都在听风境——听风之上便是洞天。
四个听风境打一个洞天境,真的有点悬。
她本来打算品剑大会之后就离开乾元山,另找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修炼,不知为何师尊不按套路出牌,怎么突然就在这么多人面前发难了呢?
唐菲百思不得其解。
而她不知道,人群之中,已有一道目光注意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