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窜着青色疾电的绣扇自后方飞掠而至,骆雁书偏头,身前的树干上便遭遇了一道罡风,留下刺目惊心的伤口。
绣扇在树干上一撞,拐了个弯儿,再度袭向骆雁书。
娲皇三圣的围攻亦至,骆雁书仰面折身,只见到绣扇自鼻尖上旋滑而过,气劲带起猛烈的风势。
那绣扇余势不衰,直击瑶光圣者的面门,她悚然一惊,骆雁书正好拧身而起,一掌正对着她打了出去。
所幸玉衡圣者与开阳圣者的攻势争取到了一些时间,瑶光圣者右肩一缩,卸去大部分力道,再逆力回撞,化消了这次危机。
而在战场之外。
湍流急驰而下,汇成一方雄浑的飞瀑,瀑布之旁,一列火红的枫杨树倒挂绝壁。
立于其下的圆台上,看那树根明明在高处,枝叶却凌空向下延伸,仿佛对镜梳妆的美人,窈窕地垂落着一捧长发。
平星洲立在石台上,脚下青苔遍起,石缝间或挤出一撮青葱的野草,映着满山的红叶,倒是别有意趣。
战局焦灼,他不无意外,道:“你不打算出手?”
应炎廷瞥了一眼,平静地说:“我的对手是慕容雪鸿。”
言下之意,只有他才配自己出手。
四个听风境的高手围攻一个洞天境的大能,战况竟焦灼至此。
骆雁书厌烦了与这些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强摧真元,将自身的修为瞬间拔高了一个境界。
由洞天境跨越极境,直接进入了化虚境——
“有意思……”
慕容雪鸿气定神闲地立于补天台上,身周被一群天照阁众拱卫着。
他已看出来,这是燃烧命元的打法,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值得她如此付出?
有意思极了。
战局瞬间逆转,绣扇骤然自身后疾旋而过,风声呼啸,团团护在李荻周身。
攻守之势异形——
骆雁书五指微曲,以第二关节处的指骨拂向对敌之人面门,掌风一挥一划,刺啦啦破开了空气。
唐菲一眼就看出来,那正是琅嬛元典上的指法。
而旁观众人不由联想,若是自己被这劲风扫到了一星半角,该是何等的心惊肉跳?
见状,夏侯无咎不由得进言:“公子,不可让这位占了上风。”
骆雁书极盛时的战力有多恐怖,他见识过,不敢放松警惕。
慕容雪鸿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夏侯无咎当然没傻到亲自下场,点了个好手出列,命他从后偷袭骆雁书。
哪知李荻并不领情,趁着娲皇三圣缠战骆雁书的当口,剑指一并,绣扇倏然掠过那人,在他面前绕了个圆融苍劲的半弧,罡风一转,便直取了来者面门!
那名好手哀嚎着翻了个跟斗,还没站稳,绣扇已飞回到主人掌中。
李荻执了扇,旋身便是一划,扇缘抵着那人的脖颈,疾转了个来回,于天光下绽成一道散着腥风的血花。
他投去不轻不重的一眼,移开视线,天照阁之人,死不足惜!
精彩,精彩!
慕容雪鸿合掌而笑,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被一招致命的人跟自己有什么关联。
天照阁的左右使面面相觑,不敢在这时候拆他的台。
骆雁书一面鏖战,一面以音波传功,将质问送到了整座乾元山的上空——
“我的好侄儿,多年不见了……来,告诉我!你纵容身边那群阴沟里的老鼠为非作歹,动辄灭人满门,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声诘问振聋发聩,无数道目光汇聚到了慕容雪鸿身上。
犹豫,探究,质疑,什么样的都有,更多的还是惧怕。
唐菲这时才想起,师尊出身剑宫,乃慕容师祖的嫡传弟子,在辈分上可不就是慕容雪鸿的师叔么?
自己竟然阴差阳错跟他攀上了亲戚关系,这真是……
眼中的一泓笑意顿时化作冰冷的寒霜,慕容雪鸿一瞬失却了表情,故作疑惑:“哦?宫主是打抱不平,抑或是……觉得我堕了无相剑宫的声名呢?”
骆雁书一掌震开四人,凛然对慕容雪鸿道:“自然是为本座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在天下人面前,向你这位慕容公子讨个公道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如何想唐菲不知道,她自己却是当场愣住了。
掰着指头算的话,她穿来这个世界还不满三个月,她发誓已经尽力地适应了,可……
可她毕竟生长在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一直过着普通人的日子,骤然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修真界,她仍然觉得自己有心无力。
在遇到师尊之前,她固执地用着老一套的思维来看待眼前的世界,犯了很多在旁观者看来极其愚蠢的错误。
师尊为了纠正她,总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地跟她说话。
可她知道,若无师尊,她现在已经因为自己的盲目和轻信于人死掉了。
是师尊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她一直以为,师尊内心应该是嫌弃她的……
嫌弃她没用,嫌弃她窝囊,嫌弃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毕竟她身上的缺点若是一个个的细数,只怕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归根结底,她只是个普通人啊。
一个还在读的普通女大学生而已。
可是,师尊此时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慕容雪鸿说——
她来为她的徒弟讨个公道!
公道……
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他们似乎更喜欢说弱肉强食这四个字。
唐菲眼角涌起一股热意,视线范围内的景物逐渐模糊,她抿紧嘴唇,仰面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就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华菀,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宫主倒是重情,就不知,你座下的弟子还算不算剑宫的门人了……”慕容雪鸿微笑道,“当年幽冥岛一战,若非剑宫与花神谷先联手将你重伤,只怕其余人齐上也不是你的对手吧?”
在场众人都知道,当年与骆雁书一战的,正是如今的无相剑宫之主,“芦洲一鹤”凌颃之。
也是骆雁书名分上的师妹。
慕容雪鸿眼神睥睨,并不在意她居高临下的俯视,淡淡道:“若在当年,我不是你的对手,可在今日,被这具残破之身束缚住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骆雁书眉峰一挑,喉间倏然滑出一丝冷笑:“好啊,那你就来试试!”
慕容雪鸿真气一震,身边人骤然跌退,以他为中心,空出大段距离。
璨烁的青色电光流过,一条钩锁蛇行而来,慕容雪鸿飘身而起,方才所立之处陡然崩溅,电光在他脚下炸开!
两人瞬间错身,交叉而过。
应炎廷当即要动,平星洲把臂一横,拦下了。
“观战即可。”
他还没明白这骆雁书潜伏乾元山多年,一朝浮出水面的目的究竟为何。
见此情形,李荻与娲皇三圣都退了下来。
慕容雪鸿跃至高空,那蜿蜒的钩锁交织成网,贴身而过,欲将他困在链网中,寸步难行。
眼见便要处于下风,慕容雪鸿丝毫不惧,五指猝然一握,补天台的剑坛上插着的一柄长剑飞至他手里。
振腕一翻,剑锋于身侧斜指,气劲冲天贯地。
那钩锁非但不能束缚住他,反而像一张废纸一样被逼得节节崩溃,爆散于磅礴的横流之中。
骆雁书受这力道反冲,一时后退。
剑尖一抖,平划成弧,骆雁书侧身一避,剑气扑风而过!
慕容雪鸿步步进逼,瞬移在前,右掌逆缠而上,桥手格住骆雁书腕臂,倏忽便圈住了她的左肩,拉到咫尺,另手横肘,猛然一撞!
却见骆雁书另手轻抬,形神一体,上抬,下捋,平静的气流仿佛积蓄了无穷的劲力,慕容雪鸿攻势一到,便被她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借他的力打了回去。
她身姿如羽,短笛在掌中翻转,被反手持握。
慕容雪鸿剑尖斜指大地,眉眼间皆是写意的风流。
他身立高空,身形仿若一柄即将出鞘的剑,四肢却很松弛,不似背脊那般绷成一线,显得不羁而强悍。
“不愧是骆雁书,哪怕夺舍,依然有如此实力。”慕容雪鸿垂眼一笑,“拔你的剑吧,我很久没有痛快一战了。”
掌中长剑一抛,他松肩运气,剑锋疾速翻转,凌空突现重重气旋,将整个战场围在其中。
一道异光冲天而起,天际忽然像缺了块口子,无数明灭的光斑起伏如潮,那恐怖的灵息源源不断地四散扩延。
脚下的大地仿佛是一块砧板,而头顶的天幕则是烹煮的鼎镬,所有人身处其中,就像是待宰的鱼肉。
磅礴的风暴被搅弄成漩涡,溢出的气息越来越惊骇。
根基稍弱之人便惨叫着,被那风暴席卷了去,在微弱的哀嚎中化为灰烬。
只闻一声敕喝,重重漩涡自风暴中心压下,墨色重剑电射而出!
那是慕容雪鸿的元神剑。
怪不得他的剑总是用一柄丢一柄,世上有何种凡剑能与此剑一较高下?
唐菲忽然察觉,这一剑绝不是化虚境能有的威力。
慕容雪鸿……进入天人境了?
“这——”夏侯无咎兀自后怕,喃喃道,“公子闭关那么久,果然进境不小……”
天人境,这已经可以在修真界只手遮天了!
他还这么年轻,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骆雁书对此熟悉得很,她以前就是这个级别的。
可眼下自己寄居他人体内,境界退化,即便燃烧命元也只能强摧到化虚境,低了慕容雪鸿整整一头,拿什么跟他拼?
元神剑横空劈来,骆雁书以真气护住周身,汹涌的气流令整座乾元山为之一颤,无数山石纷纷自峰顶离散,滑落到了无尽的烟尘里。
骆雁书支持不住,身子竟如逆折的风筝,倒撞出去。
“师尊!”
唐菲骤然惊呼,甚至不需要思考,直接将储物袋里的那枚妖丹扔了出去!
艳红色的妖丹周护在骆雁书身前,却连阻止元神剑的攻势都做不到,被一瞬破开。
慕容雪鸿猛然下坠,抬掌一握,便将那胆敢插手的宵小从人群中吸了出来。
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力道,于普通人而言却是浩劫临身。
唐菲的伪装在刹那间溃散,面纱随同发饰消弭于无形,一头青丝如海草般飞扬起来。
一错眼,那熟悉的面孔映入视线,心神一乱,慕容雪鸿竟然僵立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于是在场所有人,就这么看着……一名女子仰面笼罩在当今修真界第一人的掌风之下。
那女子生得玉面朱唇,连一瞬间的茫然都显得那么惊心动魄。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掌风会直接盖下去,连唐菲自己都这么以为。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慕容雪鸿蓦然回身,借着收掌的动作拢住了眼中来不及掩饰的一抹异样。
他的气度仍然高华,非凡尘俗世之人可比,然而他斜身而立,只露出半张风流俊逸的面孔,似乎是怕被人察觉到了真实情绪。
平星洲意味深长地打量这幅场景,微笑道:“没想到向来铁石心肠,对女色毫无兴趣的慕容公子也有手下留情的一天,倒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