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开了门就见孙婆子手里提着两大包茶叶站在那儿,想是着急忙慌跑出来,都没顾上套件儿厚些的衣裳,如今虽已是二月底,到底还没暖和起来,尤其这边又是阴山背后的偏院子,夜风一溜,把个孙婆子冻得唧唧索索。
这要搁以前,早莫头走了,哪会受这个罪,但今儿不成啊,刚周妈妈往五小姐这儿一来,府里可都炸锅了,一时闹不清周妈妈怎么跑这偏院子里来了,以往可都是不理不睬的,接着又有话儿传出,说周妈妈不止来看五小姐了,还送了燕窝粥,说是夫人交代下的,话是百合亲口说的,百合可是夫人院子里使唤丫头,她嘴里说出来的能有假吗,这下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以往那些克扣过五小姐用度的管事,就坐不住了,而这里首当其冲的便是茶房的孙婆子,因她昨儿还难为冬儿来着,给了她一包碎茶渣子,搁以前这根本不叫事儿,反正夫人也不待见五小姐,别说碎茶渣子,就是给她一包树叶子,这丫头也不敢说什么,可谁能想到,这一天的功夫风向就变了呢。
虽说府里都克扣过五小姐的东西,可最近的却是自己,尤其听说周妈妈还在五小姐屋里坐了好一会儿,没个不喝茶的,一想到周妈妈竟然喝了那样的茶渣子,孙婆子冷汗都冒出来了,哪敢耽搁,忙着去库房挑了两大包上好的茶叶,颠颠的跑了过来。
就连被冬儿晾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也不敢有一句怨言,反而笑着讨好:“冬儿姑娘对不住了,昨儿你去茶房领茶叶,赶上我不在,给你拿茶叶的小丫头又是刚进府当差,不摸门,拿错了,把架子上萝出来不用的碎茶给了姑娘,刚我才知道,把那丫头好一顿数落,照理说晚上不该过来打扰,却又怕耽搁了五小姐待客,这才给姑娘送了过来。”说着把手里的两大包茶叶递了过去。
冬儿接在手里掂了掂道:“这是不是太多了,按我们小姐的份例不该这么多吧。”
孙婆子忙道:“不多,不多,五小姐的份例就是这么多。”说着又小声扫听:“听说刚周妈妈来了?”
冬儿岂会不知她想问什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遂笑眯眯的道:“来了,跟我们五小姐说了半天话儿,喝了茶才走的。”
孙婆子僵了一下:“喝,喝茶了啊?”声儿都变了。
冬儿故作不知:“喝了啊,只不过就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茶不合口。”孙婆子听了脸色更难看了。
冬儿待要再说什么吓吓她,忽听屋里五娘的声音传来:“冬儿,大晚上的不进屋,在外面做什么?”
冬儿道:“没什么,这就进去。”
孙婆子忙道:“姑娘赶紧进屋吧,老婆子也该走了。”
冬儿:“那孙妈妈慢走。”
眼望着孙婆子没影儿了,冬儿才进屋,把手里的两大包茶叶往桌子上一搁,不满的道:“小姐喊我进来做什么。”
五娘白了她一眼:“夜里冷的紧,院外又是风口,那妈妈有了些年纪,先头就站好一会儿了,再站下去,哪里禁得住。”
冬儿:“小姐莫不是忘了,她以前克扣过咱们多少,就是昨儿还给了我一包茶渣子呢,明明就是故意的,偏还说什么新来的小丫头不摸门,把萝出来不用的碎茶拿错了给我,要不是今儿周妈妈来了,您看她还会不会说拿错,这妈妈可恶的紧,小姐怎还可怜起她了。”说着气鼓鼓的很是不忿。
五娘真有些奇怪了,以这丫头的性子是怎么在万府生存下来的,由此可见万府里真没什么心思歹毒的,不然就这主仆俩的性子处境,想拿捏简直分分钟的事儿,说句不好听,就算弄死都不是多有难度。
至于说势力,谁不势力,人心向上,只要有追求想往上爬就会拜高踩低,这是人性。
想到此开口道:“那依着你,孙婆子克扣过咱们,就让她站在冷风口里冻着,回头着了风寒,得场大病,一命呜呼,就解恨了?”
冬儿急忙摇头:“奴,奴婢可没想要她的命,就是,就是……”说着,说不下去了。
五娘接了她的话头儿:“就是气不过,想教训教训她,出出你心里这口恶气是也不是?”
冬儿:“难道不该出气吗?”
五娘:“那我问你,出气以后呢?”
冬儿愣了愣:“什么以后?”
五娘在心里叹息,这丫头还真是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成日里瞎捉摸:“你是不是忘了,以后咱们还得在这府里过日子,既然得在这府里,就免不得跟她打交道,今儿咱们若是做得太过分,她心里记恨,就算这会儿忌惮不会如何,日后呢。”
冬儿明白过来,又有些担忧:“那,那怎么办,要不奴婢去跟她去赔个不是。”
五娘:“这倒不用,是她先克扣了咱们的用度,你又没错。”
冬儿:“奴婢不明白。”
五娘瞪了她好一会儿,终是道:“总的来说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免不了要打交道,少个冤家总比多个仇人好,明白了吗?”
冬儿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五娘都想翻白眼了,好在又有人叫门,五娘长松了口气:“想必也是来送东西的,去开门吧。”
这次是针线房的来送衣裳,直接抬进来个大箱子,四季衣裳,单的,棉的,里的,外的,裙子,绣鞋,帕子……一应俱全。
这次冬儿倒聪明了,没为难人家,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接着是送瓷器,字画,摆件儿的,送笔墨纸砚的,最后还来了两个婆子,把床帐被褥都换了,一直折腾到起更,中间儿厨房还送了晚饭过来,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味道极佳,五娘也享用了自穿过来最丰盛的一餐。
只不过她们住的院子太偏,从厨房送过来再快也得走一会儿,虽不至于凉透,但肯定跟刚出锅的没法比,味道也差了一些,可惜可惜,如果自己院里有个厨房就好了,当然,以五娘现在的处境,根本想都别想,说白了,今儿这待遇都是因为自己那首诗,帮着二少爷考了头名的缘故,不然谁会搭理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小庶女啊。
说到诗,五娘忽想起这事儿不妙啊,要知道就在今儿之前,五娘在万府还是人嫌鬼厌的存在,夫人之所以对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不是忽然看她顺眼了,而是因为自己能帮着她儿子作诗考科举,毕竟没有比儿子前程更要紧的,所以才让周妈妈大鸣大放的走了这一趟,这么明白的抬举自己,当然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而且这个价值还不是一次,需要多次,毕竟二少爷这才考过了童试。
就五娘理解,古代的科举考试跟现代差不太多,现代有小考,中考,高考,考研,考博,对应古代就是什么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形式或许不同,试题也有差别,但内核是一样的,都是为国家选拔人才。
所以,没有说考一次就完事的,就跟升级打怪一样,得一级一级的考,且一级更比一级难,也就是说,自己这利用价值,不能只有一次,正因不止一次,所以夫人才忽然对自己好了起来,如果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结果可想而知。
而自己的利用价值不用说,就是作诗呗,可自己哪会作什么诗啊,就连背都费劲,虽说也上了十几年学,但学过的基本都还回去了,现在脑子里剩下的存货,真没几首,而且,几首里还有就记住一两句的,这能混的过去吗。
更何况,童试应该相对简单,加之她这位二哥运气也不错,自己临时抄的一首也正好对上了考题,他才考了头名,后面考试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就算他一路开挂运气爆棚,自己肚子里这点儿存货,也应付不来啊。
五娘越琢磨心里越虚,一宿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宿才睡过去,睡的晚也就算了,早上天没亮又被叫醒,搁谁都得不痛快。
可不痛快也没用,因为周妈妈又来了,她这差事当的属实不易,起早天黑的折腾,依旧带着百合石榴两个大丫头,这次百合却没进屋,在外面站着。
周妈妈等着五娘洗漱了,收拾妥当,吃过早饭,才让石榴从手里的食盒里又捧出一盅燕窝粥来,放在五娘跟前儿,笑眯眯的道:“五小姐身子弱,得好生调理,燕窝粥正合适,却得天天吃才有效用,夫人吩咐了,从今儿起每日都给五小姐送一盅过来,说只要坚持吃个一年半载,身子就强健了。”
五娘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夫人这是把自己当血牛养了吧,养的白白胖胖,回头给她儿子输血续命,不,应该是作诗考科举,所以,只要她那位二哥一天没考中状元,自己在这万府就能好吃好喝好待遇,前提是自己得能作诗,现在一想起作诗这两个字儿,五娘脑瓜仁儿都疼。
不过这周妈妈也太不厚道了,有燕窝粥刚怎么不说,非等自己吃了早饭才拿出来,要知道有燕窝粥,自己刚就少吃些了。
而且,周妈妈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呢,又说了是夫人让送过来的,自己不吃岂非拂了夫人的好意吗,况,这么贵的燕窝粥,不吃实在可惜。
想着,五娘摸了摸肚子,索性一鼓作气把燕窝粥也干掉了,但粥都吃完了怎么周婆子还不走呢,不会今儿就让自己作诗吧,早知道刚的燕窝粥吃慢点儿。
正后悔呢,便听外面百合的声音传了进来:“给二少爷请安。”
五娘一愣,忽就明白了,就是说吗,送个燕窝粥谁来不行,用得着劳动周妈妈亲自跑吗,这一准儿是知道她的便宜二哥要来,特意来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