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滂沱,冲刷着地面,夜色如泼墨,几颗寒星在风雨中颤抖。
“长公子。”秦将樊良礼毕,抬头望向斜前方、高高端坐于马上的青年。
青年半披甲,露在外面的月白色袖管被大雨淋湿,贴在手腕上,雨幕模糊了他的面容,依稀可见棱角锋锐的轮廓,和颀长挺拔的身姿。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甲胄军士,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赶了很久的路,马腿上覆满泥浆。
青年单手扯住缰绳,策马缓缓靠近:“夜深雨重,将军这是在作甚?”
樊良连忙作答:“卑职奉廷尉大人之命,搜拿赵国奸细。”
青年一笑,嗓音辨不出情绪:“哪位廷尉?”
樊良如实相告:“李斯大人。”
青年眸色幽深:“你确信赵国奸细进了这家院子?”
樊良:“卑职并不敢肯定,有人看见他们窜入这条巷子,卑职等正挨家搜查。”
青年点点头:“将军辛苦了。”
樊良连忙垂首,双手交叠举至额前:“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咔嗒——
腰间长剑与铠甲轻轻碰撞,地上溅起水花涟涟,青年熟练地翻身下马,上前扶起樊良。
“将军请起。这户人家与我是旧识,他家主人身体羸弱,受不得惊吓,将军可否容我代为搜查?”
“这……”樊良面露几分难色,“长公子,卑职听闻您刚从雍城得急招而归,旅途劳顿,莫不如尽早回府休息,卑职会注意分寸,不惊吓到这家主人。”
青年笑笑:“将军这是信不着扶苏了?”
“卑职不敢。”樊良立刻起身,侧着移开一步,躬身道,“长公子请进。”
扶苏轻轻颔首,手臂向后一抬,示意随行人员在外稍候,转身跟着樊良一起,大步踏入院中。
楚萸此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昏暗的房间里打转。
她不明白那位据说只在两年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子,是如何跟“赵国奸细”扯上联系的,但他的骤然出现,混乱了她的思维,让她好不容易想出的应对策略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是特意为她而来的吗?还是偶然路过?
楚萸皱着鼻子望向黑咚咚的门口,看见两道身影正披淋着雨水,影影绰绰地朝她走来,仿佛两个勾魂使者。
她心口狂跳,四肢百骸都涌动着惶恐与不安,莫名地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威压,正穿透绵密的雨丝,轻柔但不可抗拒地将她周身这片天地包裹起来。
她说不清这种感受从何而来,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她吹熄两根蜡烛,让屋内只燃着一碟烛火。
两道人影在不远处分开,较高的那道,右手按住腰间佩剑,直直走向她,另一道则去了秀荷的方向。
楚萸紧张得直吞口水。
他、他干嘛摸剑,莫不是要进门砍她——
这个想法吓得她兔子一样跳起来,迫切想找一个藏身之处,然整个房间空旷若仓库,她在本能的驱使下连连后退,最后被自己的脚后跟绊倒,屁股重重磕在床沿上。
来人已在门口,桌案上微弱燃烧的烛火给他的身影染上一抹邪祟,狰狞地投射到窗格上。
好可怕——
楚萸摸着磕痛的尾椎,恨不得变成一只土拨鼠挖地遁走。
伴随着吱嘎一声,原本半掩着的门,向两侧轻轻推开。
楚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稍微一咳嗽恐怕就会跳出来。
寒意如蛇蠕动而入,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立于明与暗的交汇,辨不清容貌,却可见宽肩窄腰、双腿笔直的修长轮廓,以及一股沾染了潮湿的清冽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楚萸忘记了害怕,耳边重新回荡起雨水涤荡天地的声音。
只是,那些稀沥沥的雨声,好像全都滴在了她心尖上,掀起涟漪重重。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这么蛄蛹在床上不大妥当,但又不太敢逃离安全区,正在扭捏间,一道仿佛具有实质感的目光,穿透昏暗的空气,笔直而沉锐地落在她身上。
楚萸忽然无比庆幸,她刚刚熄灭了两根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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