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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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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议论纷纷,也将这个血腥的故事吹入了宫闱之中,令昭华公主也听闻一二。

邓妙卿的死让昭华公主生了惊讶,因为邓妙卿于她而言也是个眼熟之人。纵然两人并没有什么很深交集,却也使得昭华公主生出了几分怜悯和感慨。

但也尚不至于恐惧。

十六岁的昭华公主也许是京中最尊贵的女娘,她是元后幼女,自幼受宠,还有品阶以及封地。而她之所以没有开府移居,也不过是父母不舍,想多留她几年。

这皇宫有南军卫尉把守,近则有宫娥内侍伺候。于是那些血腥与凶险,便离昭华公主很遥远。更何况别人都说,是邓妙卿自己抛开婢女,私会情郎,所以才会招惹这样的祸患。

午后时分,阳光撒在了廊道上,檐铃被清风吹得叮叮咚咚作响。每逢这个时候,昭华公主都不免要小憩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脑内却浮起了一个念头。能让邓妙卿这样贵女看中的情郎,大约也不会很差?她与邓妙卿虽交往不深,印象里这个邓家女娘却是个端庄、拘谨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情郎能让邓妙卿情难自禁,私下相会?

想到了情难自禁四个字,昭华公主面颊之上蓦然浮起了一层红晕,恍若被涂上了一层胭脂。

她昏昏沉沉坠入了梦乡,然后想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才六岁,在花园里玩耍时,便撞见一个削瘦高挑的少年。

那时卫玄年十四,彼时薛怀在楚地作乱,卫氏不肯依附,故而被逆贼屠尽全族,只走脱一个卫玄。

十四岁的卫玄逃来京城时候已经瘦脱了相,可也仍俊美出奇,只是或因经历缘故,不免有些沉默寡言。

那是卫玄第一次入皇宫,被六岁的昭华公主撞见。

昭华公主年纪虽幼,却看出了卫玄的不开心,于是让卫玄张开手,将一颗糖果放在卫玄的手掌心。

那时候的她,是大胤皇宫最可爱的小孩子,出落得甜美可爱,也让她无往不利。

可卫玄却将那颗糖还给她,对她说:“公主,微臣从不吃糖。”

他嗓音很沉,很定,自己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脸孔因逆光浸润在一片阴影里。

昭华公主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瞧见他唇瓣一开一合,似跟自己说些什么。

卫玄在说什么呢?

然后昭华公主就从那个梦里醒过来。那梦里虽没什么血腥可怖的事,却惊得昭华公主出了一身汗。

这个季节热里夹寒,宫娥生恐昭华公主受凉,于是公主午后休憩时也会给她添床薄被。

昭华公主却觉得这被褥有些闷热了。

她拨开了被褥,散去烦人的燥热。侍从们怕打搅了公主午睡,都在外殿伺候。

昭华公主轻盈的来到了几边,提笔在白绢上写了荧惑守心四个字。

她怔怔瞧着这几个字,年轻的面容也不觉透出了几分凝重。

在二十四年前,刚刚安宁十来年的大胤天空,就生出这样异象。

一颗火红的妖星明明暗暗,在心宿飘浮不定,故名曰荧惑守心。

那是不吉之兆,是天下将乱之征兆,也是历来帝王忌惮恐惧的异相。

昭华公主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从堂兄祁哲口中听来。

堂兄是吴王世子,一向与太子交好,又得父皇母后爱惜,所以性子未免骄傲了些。那年春日比试,祁哲自矜箭术出众,自以为骑射能拔得头筹,可卫玄却赢了他去。

卫玄赢了也罢了,别人都说卫玄性子骄傲,哪怕知晓吴王世子圣前受宠,也是不肯谦让。

堂兄本就愤愤不平,闻言更怒,于是便提到了荧惑守心。

那一年赤红的妖星在天空吞吐光芒,卫氏则诞下一子,便是卫玄。

他言下之意,便是说卫玄乃是个妖孽。

昭华公主虽一向跟祁哲亲好,那时也不免生出忿怒,替卫玄不平。她的目光无视其他人,不可遏制的落在了卫玄身上。

卫玄虽拔得头筹,可身边却孤零零,并没有别人。别人都簇拥在太子哥哥身边,也就是在祁哲身边,因为谁都知晓太子跟吴王世子要好。

堂兄还说了别的,他说卫家并不忠贞,其父卫衍其实是想要附逆。但卫玄亲手杀死父亲,护住卫氏名声,向朝廷表了忠心,却害的卫家满门惨死。可卫玄却拿着这样好名声,来胤都换前程。

那些话当真是匪夷所思,卫玄赶来胤都京城时才十四岁,那样的年纪,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杀性,又有那样的冷静?

等昭华公主大一些,方才懂了。彼时父皇安排卫玄成为太子亲随,是想储君攒下属于自己的根基。那时吴王世子乃是太子心腹,自然对卫玄生出了些敌意。

太子哥哥那时听着这些议论,也不怎么在意。他是储君,没必要为身边之人争执站队。御下之道就是如此,要下面的人赶着讨好于他。

彼时卫玄虽有名声和出身,又或者有一副艳动京城的好皮囊,可毕竟是颗孤子,太子对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卫玄也没如何恼怒,是淡淡说道:“这些不过是谣传,世子不必听信。”

他的双眼如沉沉的深渊,瞧不见底。

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来。

那件事情确实是祁哲无礼,做得过分。可在昭华公主印象里,堂兄并不是坏人。祁哲口无遮拦,行事率性,但也很少记仇,且出手阔绰。那日他对卫玄言语不当,可很快就抛诸脑后,并不放在心上。

自己后来扯着他衣袖,让他不要再为难卫玄时,他漫不经心说早忘记了。堂兄是个随性的人,只要能讨他欢心,便是一个内侍或者宫娥,都能得到厚赏。他每日跟太子驾着牛车逛遍京城,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等着他去享乐。

至于他对卫玄的侮辱,大约就像是一阵风似吹过,早在心里不留痕迹。

可卫玄呢?

她不觉得卫玄能忘记这样的屈辱,联想到后来种种,她觉得卫玄心思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堂兄跟他们都姓祁,本来是一家人,大家笑笑闹闹,也是相亲相爱。

可后来这一切,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何时,太子哥哥跟卫玄越走越近,反倒跟堂兄生出了诸多龃龉。

甚至私底下,太子跟自己抱怨过吴王世子不知礼数,对储君不够尊重,且吴王世子还时常夸耀财富。

卫玄并不像是善用心机的人,但他总是不动声色,让事情向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然后,就是吴王世子祁哲的死。

那年昭华公主已经十二岁,她寻太子哥哥玩耍,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些极激烈的争执声。

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那些争吵声也戛然而止。

当昭华公主推开门时,就看到了堂兄躺在血泊中的尸首。

房中的另一人是太子祁昌,他身躯在发抖,手里还抓着一副沾血的棋盘。

她瞧得脑子一片空白!

那好像是一场意外,堂兄和太子哥哥下棋,因为祁哲言语无状,惹怒了太子,竟让太子用棋盘将之活活砸死。

她那已被立为储君的兄长面上有尚未全然褪去的忿怒和戾气,可眼底却渐渐浮起了惊恐。

怎么会这样呢?

太子哥哥虽谈不上宽仁,可也不是这样暴戾之人。

昭华公主瞧着这一切,她恍惚间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场梦,一切都并不真实。

这时候卫玄却来了,他沉静得向一泓深潭,对兄长说道:“太子,这件事情容我来处置。”

昭华公主怔怔瞧着这一切,看着眼前种种像是荒诞故事一般发生。

吴王世子已经满头是血,没有呼吸了。自己的兄长好似反应过来,松开手掌,任由带血的棋盘滚落在地。她看着自己哥哥向前一步,紧紧握住卫玄手掌,沙哑说道:“好,阿玄,如若你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我必定,必定会记在心里。”

那一刻,昭华公主却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她想到四年前,吴王世子说卫玄诞于荧惑守心,出身不吉利,还说卫玄弑父,害死全族,然后眼珠也不眨来胤都表忠心。世子嘲卫玄心思深,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言语里竟无半点破绽。

可现在,世子已经死在了这儿,永远闭上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年昭华公主才十二岁。

那时卫玄也看到了她,可卫玄眼里显然没有自己这个胤宫娇贵公主的影子。

她在卫玄眼里只看到权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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